也門:對未來的絕望和恐懼

無國界醫生醫療副總監阿盧達醫生(Dr Tammam Aloudat, Deputy Medical Director at MSF)
 
我們進入了一家母嬰健康醫院的營養科,一名婦女坐在床邊,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們,因為通常在這個時間不會有陌生人跟隨醫務人員進來。床上的嬰兒急促的呼吸著,仿佛正處於痛苦之中。我徵求母親的同意,為嬰兒進行檢查。當我用阿拉伯語和她講話時,她顯得放鬆自在了許多。我告訴她我在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我們此行的目的是評估伊卜(Ibb)的醫療狀況,並探索如何向在封鎖、空襲和戰火下奮力提供服務的醫療設施,提供援助。
 
醫院的負責人向我的同事講解情況,而我則繼續和這位母親交談。她告訴我,她是從一個距離伊卜兩小時路程的村子趕到這裡的。她不安的說,她五個月大的孩子腹瀉和嘔吐情況嚴重。在我檢查嬰兒時,醫院的兒科醫生告訴我,這名嬰兒曾出現脫水症狀,但是經過一天的治療已經得到緩解。當聽到這個好消息時,母親露出了一絲笑容,但馬上又黯淡下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和丈夫為了能到達這家醫院已經花費了15,000里亞爾(約合75美元),他們還需要支付同樣的路費才能回去。在也門(台譯:葉門),只有極少數家庭可以承擔得起這樣的費用,足以讓這位母親的家庭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要負債。
 
這是我的第二次也門之行。對比我在2011年第一次來也門,許多東西仿佛沒有變化,例如當地人仍是如此善良好客,還有長時間的停電。可是,許多事情也往壞的方向發展。今天,加油站前都會排起長長的車隊,檢查點相比以往增加了許多,也門曾經寧靜的夜晚也變得嘈吵起來,充斥著空襲和高射砲的噪音。對我來說,最大的不同是平日裡普遍的樂觀情緒被對未來的恐懼和害怕所取代。令人傷感的是,這恐懼也是合理的,畢竟也門人正活在無國界醫生所經歷過最嚴重的武裝衝突之一。
 
接下來,我們前往伊卜一所成為了人們臨時棲身所的學校。在途中,我們遇見了許多家庭,他們都是從飽受戰火洗禮和嚴重轟炸的地區來到這裡,他們中的許多人都來自塔伊茲(Ta’iz)和達利(Al Dhale’),而其他人則來自是薩那(Sana’a)、甚至是薩達(Sa’ada)。約有20名男子和一些好奇的小男孩圍著我們聊天,許多小男孩站在他們的父親或兄長身旁,但有一個5歲的男孩站在我旁邊,他稚嫩的手抓住我的襯衣。這使我不能完全集中精力在與他們的交談上,因為我不禁在思考,也門兒童正被迫活在當中的非人道環境。我們在西方社會的大多數人,在傷痛經歷後還能得到精神上的支援,但這些也門兒童在目睹了如此殘酷的戰爭並被迫離開家園之後,還被剝奪了最基本的需要、醫療服務、學校甚至是食物,而他們的家庭都在掙扎求存。我用手輕輕撫摸了男孩的頭髮,嘗試讓他感受到溫暖和憐愛——這兩樣東西都是也門兒童現在所缺少的。
 
我同事的聲音把我的思緒重新拉回到談話中。他指著我對一個男人說,「請告訴醫生吧」。這高個子男人對我露出疲憊的微笑,他穿著一件舊襯衣和也門傳統服飾腰布裙。他說他有心臟病,並描述自來到伊卜後,健康如何惡化起來。當我問他為什麼他到現在才想找醫生時,他說即使診症是免費,他仍然沒錢買藥。
 
很快,討論轉向了食品短缺的話題。在齋戒月期間,這些住在學校的人收到鄰居贈予的一些食物,讓他們每日齋戒後的開齋飯(Iftar,即白天齋戒、太陽下山後才吃的晚餐)上食用,但這些捐助大多在齋戒月後就停止了。國際救援組織也沒有為在學校棲身的人提供糧食,而他們自己也沒有錢購買食品。也門兒童本來已經歷了數十年的營養不良,如果國際社會仍然不向他們提供足夠的食物和藥品,這些兒童將承受更多痛苦。然而在此方面的努力因為封鎖、戰亂和持續的轟炸而受阻。
 
也門正經歷著一場殘酷的戰爭。我希望下一次再到訪這個國家時,戰爭已經結束。戰火一日未平,無國界醫生都仍然會繼續努力,為也門人民提供醫療援助,並向世界發出他們的聲音,讓世界其他地方的人都知道,在那些總是關於勝利、撤退和談判的頭條新聞背後,還有著這樣殘酷的現實世界。
 
地點
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