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語言下的精神健康護理

居住在約旦河西岸地區北部的人們面臨著一系列壓力:逾50年來,該地區被以色列軍隊所占領,經濟狀況低迷,在時局動蕩之下社會因循守舊的風氣——這些綜合在一起,都會加重當地社群的精神健康負擔。
 
無國界醫生在納布盧斯(Nablus)和蓋勒吉利耶(Qalqiliya)提供心理治療。在我們項目上工作的心理學家中,有三位是巴勒斯坦當地人,另外兩名是不會講阿拉伯語的外國醫生。這也就意味著,翻譯在我們的工作中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
 
敘事治療是心理治療的突破性一步:完成對事件的敘述,也可以是治愈心理問題的一種方法,在某些情況下甚至比藥物治療更有用。
 
心理治療,是通過與經專業訓練過的醫療人士談話,分析導致疾病的可能原因,以及可以用何種方法應對這些問題的過程。無國界醫生在約旦河西岸北部開展這種服務,為患有程度不同的精神健康問題的人群提供心理諮詢和精神科支持。
 
可是,當心理學家和患者使用不同的語言、來自不同的文化背景、人生經歷迥異時,這項工作又要如何進行?答案就在無國界醫生的專業翻譯身上。
 
拉婭莉(Layali)自2007年起擔任無國界醫生團隊的翻譯。她說:「我們不只是翻譯不同的語種,我們本身也扮演著調停人的角色。」
 
「我們不但要翻譯出患者說的詞句,更要傳達出他們的情緒,確保患者體會到我們懂得他們的感受。」
 
在心理治療的過程中,治療師與患者的關系是重中之重。心理分析通過以基於同理心、合乎道德准則的情感連繫關係運作——通常只是兩個人坐在一起談話,所談及的全部內容都會絕對保密。在無國界醫生於西岸開設的項目裡,翻譯承擔著重要的工作,就是建立患者與心理醫生之間的連結,並絕對保密。
 
拉婭莉解釋說:「要與患者建立起真實的聯系,你必須體會他們的感受。同時,你也要像心理醫生那樣,與患者保持同等的安全距離,來尊重患者們所看重的職業道德。」
 
來自法國的心理學家莉婭(Lea)說:「有了翻譯,整個諮詢過程的動態會發生改變。我們自然會談許多關於情緒的話題,但我們的翻譯才是這些情緒的直接接收者,而非心理醫生。」
 
同樣地,這些溝通中反向的部分,也從翻譯口中傳達出去,翻譯需要謹慎地思考如何用阿拉伯語表達心理醫生對患者的疑問。
 
莉婭說:「和翻譯一同工作的最大挑戰,就是在溝通的過程中,我需要另一個人來代表我說話,因此心理醫生與翻譯之間的無間合作是很必要的。我必須能夠百分百地信任我的翻譯。」
 
阿拉伯語與英語或法語非常不同,這對翻譯而言無疑加大了工作難度。它並不只是詞彙量、用詞或語法等技術問題的範疇,而是與使用該語言的文化環境有關。
 
因此,翻譯的工作,也包括確保心理醫生既理解了患者所說的話,且對他們所身處的背景有足夠的認知。拉婭莉說:「我們需要完成大量的文化協調工作,以便在遇到一種語言的慣用語、無法直接譯成另一種語言時,依然能傳達它們的含義。」
 
「一個人說話時的語氣、肢體語言,都對我選擇恰當的詞彙進行翻譯有很大幫助。有時,我會和心理醫生一起討論,哪個詞能最准確地表達意思。」
 
莉婭舉了一個例子:「當人們被問到『最近過得怎麼樣』,大家的回答都是『al-hamdulilah』,直譯過來的意思是『贊美神』,意譯的話就是『我很好』。即使一個患有嚴重抑郁的人,也會這麼答,我最初還覺得很奇怪。後來我從我們的翻譯那裡了解到,這是約定俗成的一種回答,我需要更深入地詢問這個人究竟感覺如何。」
 
這說明在我們的心理治療團隊裡,翻譯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沒有他們,這些治療就不可能展開。同時,代表治療師的翻譯們,也會一遍又一遍地聽到雷同的話,且通常內容都令人沮喪。在巴勒斯坦,敘事治療的內容大多圍繞著以色列占領下的暴力衝突,但也會有更普遍的問題:關於自殺的念頭,關於肢體或性暴力的經歷,關於孤獨和絕望的情緒。
 
拉婭莉說,「在我最初開始這份工作的時候,我很容易深受影響。下班回家後,我還是會想很多關於患者的事,這些患者可能一無所有,又或者身陷家庭之中的暴力。」
 
「作為心理學家,我們知道如何管理我們的情緒,也有指導機制來幫助我們認清哪些因素是最難應對的,」莉婭說。「但配有一名翻譯,改變了我的工作——我不但需要照顧好患者,也要對翻譯負責。」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的翻譯也可以得到來自這批心理醫生的幫助和支持,來應對翻譯們在工作中的所見所聞,以便他們更好地繼續工作下去。「在每次會診後,我會和心理醫生開一次報告總結會,討論一下這起病例,它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感受。每個月,我們也會有外面的指導。」
 
「有了這些指導,我得以應付我在工作中接收到的信息。作為翻譯,你得有足夠同理心,但又不會過度地投入。」
 
照顧團隊成員,能讓我們得以在這個心理治療有限的地方繼續服務患者。這樣,我們才能在這樣一個急需精神健康支持的地區填補醫療缺口。
 
「這裡有很多人對心理治療的概念感到陌生。他們常會問的問題有:『這只是單純聊聊天而已嗎?這怎麼會起作用呢?』當他們最終對我們有了足夠的信任,前來會診的時候,我們所要做的就是要確保他們感覺得到,原來我們懂得他們的感受。」
 
拉婭莉微笑起來,因為她想起有名患者在一次會診結束時告訴她:「謝謝你們。你們不僅知道怎麼交談,更知道如何體會其他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