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走進擺放著溫暖沙發的辦公室時,我穿上了米色制服。我喜歡這種讓人平靜的顏色,病人們也是。我花了一點時間來看下記錄和病人名單,今天我有幾個個人輔導環節。其中一名是受嚴重子彈傷的年輕人,他有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他親眼目睹朋友的死亡,卻因在遭轟炸的情況下而無能為力,於是噩夢和罪疚感一直困擾著他。現在,他面臨著這創傷的情感挑戰,包括與朋友母親見面的艱難經歷。我想知道:他昨晚睡得好嗎?
當我走進病房的時候,他笑面迎人。他說:「我昨晚睡了一場好覺,是多年以來的第一次!我記著你教我的技巧,專注自己的呼吸,深深地吸氣和呼氣,然後我不知不覺就這樣睡著了。」對於他成功做到,我們都開心不已。在我們交談時,他同房的病人加入我們,分享其想法和故事。
我在無國界醫生於切爾卡瑟(Cherkasy)開展的早期復康項目中的工作,通常由多個個人心理診症環節組成。過程中,我們克服恐懼、幻覺痛症,並如何在身體發生改變後重新學習生活的挑戰。我們最常處理的問題是恐懼、痛苦和情感創傷。普遍情況下,與一位病人的談話會自然而然地延伸到與房間內其他人的討論,從而形成一個非正式的支援網路,協助每個人痊癒。我們也舉辦和病人家屬一起進行的輔導環節,助他們建立支持親人康復所需的情感復原力。
在烏克蘭,早期康復過程中接受心理援助並不常見。一般情況下,只有在身體創傷基本癒合後才會考慮心理治療。然而,這妨礙了病人從一開始就獲得重要的支援,以接受和適應其已改變的身體。其後,他們或會面臨抑鬱,成癮等病症,治療難度便遠高於在康復初期時提供及時的心理治療。
我們的病人經常承受嚴重且頻繁的長期病痛,其中就包括幻覺痛,這可能會讓人非常痛苦。我們主要目標是從心理上穩定病人的情況,之後在有需要的情況下為他們提供長期護理。我們著重教授他們一些簡單的自我調節技巧,如重新集中注意力、呼吸練習和肌肉放鬆,這樣當病人獨自一人、藥物作用消失後,便有控制疼痛的工具。
我們也會與病人解釋他們的情況──他們的神經系統如何對壓力作出反應,以及這些生理變化如何影響他們的情緒。對於幾乎所有病人來說,當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幾乎無法動彈且疼痛難忍時,最初的震驚是難以承受的。我們的角色是去引導他們接受這個新現實,並引領他們走出被排拒或悲傷的情緒。教導他們轉變思維,同時幫助他們設想一個未來的應對機制——面對困境時,並非只能選擇抵抗或逃跑,這都是我們工作的核心。
一天結束後,我脫下制服並提醒自己,我已把自我調節技巧交給每位病人。他們很強大,他們今晚就能應對。同時,我們將會一步一腳印,齊心協力面對困境。
克拉夫琴科(Inna Kravchenko)自 2015 年起成為一名執業心理學家。她畢業於切爾卡瑟國立大學( Bohdan Khmelnytskyi Cherkasy National University),獲應用心理學學士學位。她的專業領域包括精神分析、認知療法、行為主義、團體療法和綜合心理療法。她於2024年9月加入無國界醫生在烏克蘭切爾卡瑟(Cherkasy)的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