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知道會這樣。
這是開齋節(Eid)的第三天,病人開始大量湧入。我來回奔跑著的同時,盡量試著保持臉上的笑容,以適應在霍斯特(Khost)這裡典型的忙碌日子。不想用每名病人「乏味的」醫療細節來悶壞大家,唯一可以說的是我們收到很多病人情況危急,值夜班之前我已再次把整棟住院大樓塞滿患有併發症的病人。
這個項目的主要目標之一是管理與訓練當地員工,我主要負責醫生。今天早上有位相對算是新手的當地婦科醫生和我一起值班──當我幾個月前剛到這裡的時候,她才剛開始學習如何進行剖腹分娩。
當我在家鄉還是一位新手醫生的時候,我們從最簡單、可選擇進行與否的手術開始──病人還沒開始陣痛,她們情況穩定,而且時間充足。接下來我們進階到緊急手術,幾年後才終於處理併發症的病人。在阿富汗,就像其他發展中國家和無國界醫生的項目一樣,剖腹分娩通常被留做救命步驟,或是病人無法正常分娩時的最後手段。以我家鄉的標準,這裡超過90%的剖婦分娩,都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在第一年訓練處理的「困難」案例。
在這裡的學習曲線極快,我很焦慮的想看她在這短短幾個月進步了多少。我們今早為一位胎盤前置(胎盤位置較低)而出血的孕婦做了剖腹分娩,我先問她與助產士一起做手術是否自在。她點點頭,當她在擦洗手時,我不斷與她就如何計畫她的手術、打算如何打算接生嬰兒,以及如果產婦開始出血該怎麼做等進行演練。
麻醉科醫生告訴她可以開始,我站在能夠清楚看見病人的手術台後方。當她下刀的時候,我只是將雙手緊握在背後。幾分鐘過後,她緩慢但確實的繼續手術,切入腹部的脂肪與皮層,最後終於切到子宮,我也盡力克制不要打斷她。
「這裡嗎?」她問,指著子宮的下刀處。我點頭並且指示她繼續進行。當她下刀時我屏住呼吸──當個旁觀者實在很難。腫大的血管開始湧出鮮血,讓她微微遲疑了幾秒。「繼續啊!繼續!」我催促著。她終於碰到胎盤,一個迅速的動作便拿出了胎盤,隨後是粉紅色的嬰兒。我提醒她盡快縫補子宮止血,並確認子宮適當收縮。我悄悄地瞥一眼,母子均安。當她正要結束手術時,我接到通知要去照料另一位外面的病人,只留下她完成手術。
在這輪值班結束前,她又完成了另一台剖腹分娩──這次手術比較不困難,我讓她獨自進行,同時我去處理產房其他併發症病人與分娩。結束之後,我們坐下檢視工作細節:她哪件事做得不錯;哪裡她還可以改進;如果遇到困難她可以怎麼做。
中國人有句諺語:「醫者父母心」,意思粗略可譯為「醫生該有為人父母之心」。雖說這說法通常是描繪理想的醫病關係,但或許也可形容醫療專業中的師徒關係吧。
當我站在她的角度設想,往日記憶鮮明了起來,那時我的前輩觀察我的手術,並盡力克制他們自己不要插手。我還記得完成手術的喜悅和匯報時的緊張,我們找出手術細節的錯處,以及討論如何可以做得更好。
或許就像是母親看著自己幼兒獨自踏出第一步的感覺。放開他的小手感到不安,心知孩子將會跌跌撞撞並跌倒,但有天終究會獨立而行。
「做得好!」我說。她如釋重負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