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無國界醫生告知我將被派往敘利亞工作,當時的我曾聽聞敘利亞局勢不穩的情況,但可能初生之犢不怕虎,我心中的激動蓋過了擔憂。
廢棄學校改建的臨時醫院
然而,第一天我已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氣氛。來到臨時醫院,發現它原來是由一所廢棄的小校舍所改建的,配有急症室、手術室、門診、藥房、產房、兩間分別有15張病床的普通病房和一個隔離病房,規模雖然不大,但周圍看似不過是個小村莊,應該足夠應付罷。
其後,我發現我完全錯了。眼見一批又一批的病人不斷地被推進急症室,許多都是爆炸的受害者。我看到有一家四口,父親和他的3個兒子,在4次不同的爆炸後分別被送到醫院,父親被炸斷了腳趾,大兒子的左大腿需要截肢保命,其餘兩個弟弟四肢也被炸斷了手腳。我們的外科手術團隊只有6個人,每天從早上8時一直到傍晚6時,馬不停蹄地在手術枱忙着,平均每天進行5至6個大手術,還未包括在急症室進行的許多小手術。
「我們常常面臨的難題是:誰更需要立即接受手術?誰的情況更糟?」
除了沉重的工作負荷,生活也並不輕鬆。基於安全考慮,我們每天都只限往返於醫院和與其相距幾百米的宿舍。幾乎每天下班後回到宿舍,就開始聽到從遠方傳來「低沉的低音吉他聲」,那是戰機轟鳴聲夾雜爆炸聲,通常都會由入夜開始一直持續到天明。過了一段日子,我已習慣那本該令人無比惶恐的聲音。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和同事正在屋頂聊天,突然聽到一聲巨響,然後許多小火星紛飛,我們立即趕到安全室暫避。後來發現這次爆炸距離宿舍僅1公里。那一刻的驚愕,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炮彈不長眼,狂轟濫炸固然能摧毀平民村落,甚至醫院都有可能成為空襲的目標。戰前,敘利亞北部有幾間醫院,醫療水平並不錯,但大部分現已被毀壞殆盡,因此,當地的平民百姓及逃往土耳其的逃難者一旦受傷或生病,我們的醫院是他們唯一可以獲得醫療護理的地方。而除了戰火下的直接受害者,醫院也接收許多長期病患者。我夜晚當值的時候,也曾遇過一些嚴重的高血壓病人,需要及時的治療才能保命。
我們必須堅持下去
一星期7天、每天24小時的待命,這種壓力不言而喻,但在敘利亞這樣的衝突地區,面對無助的病人,我知道,我和我的團隊必須堅持下去。記得有一次在半夜,我突然收到電話,有一個十多歲的女孩胸部被炸出一個大傷口,需要立刻接受手術,於是我趕回醫院查看她的傷勢。但由於醫院內沒有處理心胸外科手術的專門麻醉設備,我們無法為她施手術。我們唯有在為女孩插入引流管和用敷料處理傷口的同時,立即打給無國界醫生在土耳其的項目統籌,透過他聯繫鄰近邊境的土耳其醫院,確認該醫院有醫生和儀器能立刻為女孩做手術後,我們就陪著女孩上車,15分鐘後,我們來到邊境,將女孩轉交給土耳其醫院的救護車。望著救護車遠去,一夜無眠也值得了。
每天清晨的「安全簡報」
回到台灣,有一段時間,我還是會想著我的病人,就像那個女孩,不知她現在是否一切安好。而我在家吃早餐的時候,也不時會想起在敘利亞︰每天一大早,大家吃早餐時項目統籌和當地助手會給我們作「安全簡報」,助我們了解當地最新安全情況。我很感激無國界醫生的統籌人員以及後勤人員,他們為我們整個團隊提供了安全保障,助我們稍為紓緩緊張的情緒。
對於我第一次無國界醫生救援項目便被派到敘利亞,我是毫不後悔的。這片烽火大地上,我們的存在看似微不足道,但是在當地百姓、病人的眼中,我清楚看到了我們救援工作的意義。關乎生命,怎會渺小?
李一辰,來自台灣的麻醉科醫生,他第一次參與無國界醫生的救援項目是在敘利亞北部的一所醫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