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柬埔寨對抗肝炎：進退維谷

 

我剛到丙型肝炎診所工作才幾天，一名病人獲緊急分流去接受醫生診斷。他由子女攙扶，徒步來到診所這裡。

 

他眼神失焦，眼白發黃。

 

他只懂對著我眨眼和點頭，迴避目光，儼如在專注地聆聽著自己的思緒。由於他已無法回答問題，於是我問他的女兒：「他病了多久？」

 

女兒回答：「很久了，數個月，甚至數年了 。」

 

他的兩名子女和我合力把他搬到檢查床上，他腹部脹得像懷孕36週，觸碰時感覺繃緊，叩診時聲音混濁。

 

他被診斷患上丙型肝炎，還明顯患有由肝臟慢性結痂形成的肝硬化。病人的女兒告訴我，有時他的嘔吐物帶血。這是一個令人憂慮的症狀，顯示腸胃因食道靜脈曲張而引致出血。食道靜脈曲張即是指，靜脈因受到結痂的肝臟的壓力而不正常地擴張。

 

我曾經考慮處方藥物然後讓他回家，但由於他行動不便，而且他的兒子告訴我他們住在距離金邊五小時的省份，我認為他病得不適合舟車勞頓，便安排他到腸胃科病房住院。

 

兩日後，我到醫院探望他時，他已經能坐起來、吃飯、和我眼神交流，更面露笑容。雖然他的腹部依然脹得像妊娠晚期般，但已沒有之前那麼繃緊。

 

腸胃科醫生為他抽走部分因肝硬化而積在腹部的水份，即腹水。他能回答我的問題，那似乎因肝硬化而引起的腦病，即神智不清的情況已有所改善。

 

 

但一週後他的情況轉差，他的兒子告訴我他腹痛難耐，晚上無法入睡，他眼神散渙，就像剛到診所的那天。

 

腸胃科醫生記下的病歷顯示他腎功能轉差，同時出現肝衰竭，因而被迫停用幫助他排走腹水的利尿藥物。

 

同時，肝臟超聲波掃描發現了一個大結節，懷疑是丙型肝炎引起的可怕併發症──肝細胞癌。不幸地，由於他出現了腎衰竭，無法接受腹部電腦掃描以作出準確診斷。

 

他的病情已發展到一個我稱為「進退維谷」的狀態，意味著所有可以改善肝功能的方法都會損害到腎臟。更甚是，他因丙型肝炎而引發肝癌的可能性，令他無法接受本來希望在我們診所獲得的直接作用抗病毒藥物（direct-acting anti-viral，簡稱DAA）治療。

 

這病人的情況正正反映出在柬埔寨對抗丙型肝炎有多嚴峻──有三分一的病人會發展出肝硬化，和其中一項或多項併發症：腹水、腸胃出血、腦病、黃疸和肝細胞癌。

 

這些併發症會令病人終身傷殘，他們通常無法工作，家人也需要為照顧他們而作出犧牲。

 

在柬埔寨，很多人都要自掏腰包以獲得醫療護理。在一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只有$1158美元的國度，大部分民眾根本難以負擔先進的肝臟護理，令丙型肝炎引致的肝硬化很多時成為不少人早逝，和造成很多未被目睹的個人損失的原因。

 

當無國界醫生以DAA藥物治療多一名病人，代表著少了一名病人發展出嚴重肝硬化。

 

幾日後，那病人終於醒了，在罕有神智清醒的一刻，他跟家人說他想回家。我和其他醫生都同意已經無計可施，所以讓他的家人安排接載他回到郊區的家，在那裡走他人生最後一段路。

 

他離開前我曾探望他，他滾動眼球到處張望，仿佛在為他的故事尋找另一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