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續漸適應埃塞俄比亞的生活

親愛的朋友:

© Ben NG

我現在於埃塞俄比亞的索馬里地區,一個名為切拉提(Cherrati)的小鎮工作,一切安好。我已經來了差不多兩星期,已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很多事情也走上軌道。儘管我負責的是結核病治療項目,但其實照顧結核病人只是其中一部分工作。 我每天早上六時起床,然後在辦公室靜靜地讀一小時書,於七時半再出席每天例行工作會議,吃過早飯之後,再到診所看診。 由於這裡的醫療設備有限,很多時候我只能做一些最基本的診治,例如為受到感染的病人處方相應的抗生藥物,或是做一些小手術。在這樣的環境,加上大部分病人都很年青,他們只需要你一點點的幫助,就可以靠自身力量從重病中逐漸康復過來。從醫療工作的角度來看,我倒覺得在這裡工作較在香港更有滿足感。 我通常會在下午二時半,返回宿舍獨自吃午飯(其他人與我工作及用餐的時間不同,因為我需要留待診所下午關門,確保沒有緊急的診症才離開)。在燦爛的陽光下安然吃過午餐後,我會小憩一會兒,這相信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了。晚上工作過後,我會再做一些文字工作、開會和閱讀一些醫學資料,至晚上十一時左右就寢。 雖然這裡的生活看來有點乏悶,但某程度它卻令我找到另一種平靜。切拉提是一個被一條河流包圍的小鎮,在雨季的時候,河流有數米寬,河裡還會有鱷魚,但現在河道只有不到一米寬,深度也不過二十厘米。天空非常藍,總是有很多鳥飛過,晚上還會有成千上萬的星星在夜空中閃爍。

© Ben NG

在切拉提進行對抗結核病的項目,的確有不少困難存在。我負責的診所現在有一百一十個登記的結核病人,其中四分一是兒童。我們有一個實驗室,並有兩名實驗室助理負責做痰塗片檢查(測試病人痰液中的結核桿菌),幫助確診結核病。不過,超過三成個案,包括肺外結核如淋巴結核或骨結核,都不能透過痰塗片檢查而得出準確的結果。兒童病人也不適合作這測試,因為他們經常未能咳嗽出有效的痰液樣本。結果,診治結核病很大程度依賴醫生的臨床判斷。 再者,這裡的結核病病人急速增加,現在每月大約有二十個新的個案出現。現時除了兩名實驗室助理之外,我們還有一名全職的結核病護士和社工。但以此增長速度看來,很快就會出現嚴峻的人手不足問題。 在索馬里地區特別是偏遠的地方,現正出現乾旱和饑荒的問題。無國界醫生在切拉提做過一項小型調查,發現這裡成人的死亡率是百分之一(正常的死亡率應少於百分之零點五),五歲以下兒童的死亡率更高達百分之三(正常比率為低於百分之一)。這反映了問題的嚴重性。我們有一位做外展工作的護士,更見證了人民嚴重營養不良的狀況。我們已經開始糧食的派發工作,從上周起,每名結核病人每周獲分配十公斤小麥或豆子,幫助他們補充營養。在這裡,每個人都在等待下雨。雨季一般在三月底開始,但目前這個地區已經嚴重缺水,人們無法找到足夠的水來灌溉蔬菜,或是讓他們飼養的動物飲用;一旦他們的動物死去,人們也就沒有東西可吃。這樣的情況已經越來越嚴重了。 還有一些在診所發生的故事與你們分享: 「你快死了……」 我是整間診所(甚至可能是整個地區)唯一的醫生,因此我除了要負責急症室內的工作外,還要照顧其他留院病人。這是一間二十四小時開放,提供急症服務的醫療中心,但裡面的設施卻非常有限,即使急症室內也沒有氧氣供給設備。作為一個來自發達城市的醫生,一到步的時候,我見到大量求診的病人,但醫療設施又極度短缺,我著實感到非常震驚(我們的診所每天有多達二百個門診病人)。由於在這裡方圓二百公里,也沒有其他的醫療設施,因此很多重症患者也要走來這裡求醫,但他們抵達診所的時候,很多時已病得很嚴重,並且有嚴重營養不良的情況。 某一個傍晚,一名三十三歲的中年男人因呼吸困難前來求診。他一直住在叢林,已經病了六個月,無法工作之餘,也只能吞食一些流質食物。過去半年,他主要靠山羊奶或駱駝奶維持生命。當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十分虛弱,體重只有十八公斤,我的上臂較他的大腿還要粗。 在過去三個月,他瘦弱到不能站立或坐起來,並時常伴有咳嗽和高燒。經過診斷之後,我認為他的右邊肺部患有嚴重的炎症,馬上為他進行治療。他當時嚴重貧血,並且不能說話。這名男病人的病情令我非常震驚,我告訴他的家人說:「他很可能捱不過這關,但我們會盡最大努力醫治他。」在香港,若我跟病人家屬說這樣的話,他們一定會質疑醫生甚或作出投訴。但這位病人的家屬只回應說:「我們知道他的情況很差,若然他要離開的話,容許他去吧,我們已做好接受的準備。」 那位男病人至今仍然活著,情況更好轉不少。他現在已經可以在床上坐起來,甚至跟我說話了。不過,每天我仍然會遇到很多重病的人,而我也不斷重複著這樣的說話:「你的情況很差,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但我們會盡全力幫你。」我需要這樣對病人說,因為他們真的病得很嚴重,在這裡有限的資源之下,他們有很大機會無法被治癒。但幸運地,至今我重覆了這些說話差不多十次,只有一名病人不治。不過我更盼望的是,若我們有更佳的資源和設備,為這些病人提供更完善的救助,我便不用再說「你快死了」這樣的話了。 「恭喜你!你得了結核病!」 還記得某一個傍晚,一班男人坐著驢車來到我們的診所,他們把一位六十歲老翁由距離小鎮中心一百公里外的叢林送來醫治。那位病人的腹部隆隆鼓起,看似有如一個懷有雙生兒的孕婦,這令他不能走動,甚至呼吸也有困難。他非常瘦削和虛弱,只有四十二公斤重,而且持續發燒和咳嗽了三個月,也不能好好地進食。臨床看來,他有嚴重腹水。 腹水有很多成因,如果是因為癌症或心臟病引起的,在這診所實在愛莫能助;除非他的腹水與結核病有關,我們才能為他提供治理。 我嘗試替他抽掉腹水,單是第一天已抽走了六公升混濁不已的水;他立時覺得舒暢不少,而且更能行走,呼吸也好了點。 我曾經為這名病人進行痰塗片檢查,結果顯示為陰性。但一如我之前所言,並非所有的結核病個案,特別是肺外結核個案,都能夠由痰塗片檢查得出準確的結果。而在這裡如此原始的環境和簡陋的設施下,要檢測肺外結核也十分困難。我們其實應該為他測試腹水,但這裡的實驗室實在沒有辦法做到,即使勉強去做也只能得出三成結果:即每十個結核病病例,只有三個的測驗結果會呈陽性。 這樣一來,我們實在不能確定病人患了的是結核病,但就可以在治療中見到病人的反應。雖然我們不建議透過治療,去反過來判斷當初的診斷是否正確,但今次著實沒有其他選擇。我們與病人商量過後,決定為他開始抗結核病的療程。 治療已開始了差不多一星期,雖然他的腹部仍然隆起,但腹水看來沒有增加,他也能自由走動,呼吸也暢順了。如果腹漲繼續因為治療而減少,直至有一天完全退卻,他重新強壯起來的話,我會對他說:「恭喜你!你患了結核病,但已經成功治好了!」 保持聯絡。 少彬
吳少彬醫生於二零零六年一月參與首個無國界醫生救援項目,遠赴埃塞俄比亞的切拉提,負責結核病治療及基本醫療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