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一樣的醫療中心

© WEI Bao Zhu/ MSF

來到基本醫療中心已是上午十一時左右,出乎我的意料,醫院就像一個小市集,除了來來往往的病人和家屬,還有十幾個當地兒童頭上頂著盤子賣水果、花生等零食。他們又來圍觀黃皮膚的我了。 太陽愈來愈曬,衣著絢爛的穆斯林女人越來越多地出現在醫療中心。來自德國的年輕女醫生薩賓娜說,中午或下午往往是人最多的時候。十二月的索科托,乾燥,寒冷(相對當地人而言,我覺得曬得不得了,又熱得不得了),風沙飛揚,再加上交通不好,病人如果住在二、三十公里外,就意味著要走上五、六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就醫——再一次明白了二十公里的定義,在此之前,二十公里對我只意味著最多二十分鐘的車程,很多人也是這樣看待這段距離的吧?無國界醫生的母嬰健康護理項目從二零零八年十二月開始至今已經一年多了,當地人知道醫療中心會運作一整天,所以當天氣越來越冷,人們到得越來越晚。 這裡沒有巍峨的高山,也沒有曲線優美的大漠,四處可見的是紅土地、灌木叢,大片的玉米和小米、紅薯,以及突兀的猴麵包樹。相比之下,最美麗的景致要算穆斯林女人的服裝,色彩絢爛,像一千個燦爛的太陽。坐在長椅上的女人們常常變魔術般,一側身掀起長長的斗篷,斗篷裡冒出一個小娃娃的腦袋。尼日利亞北部的州,穆斯林文化占主導,女性要出門,往往需要丈夫或者家人的同意。來到醫院就成了她們難得的出門機會,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他們對待去醫院就像去市集,去鎮上一樣隆重呢?在醫院見到的婦女往往比在村莊裡見到的婦女穿著更鮮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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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日利亞的孕產婦死亡率在全球排第七,每年有近六萬女人因此死亡,而北部的州份,如索科托的比率只有更高。薩賓娜醫生很難接受格羅尤當地人總是拖到病危才來就醫的事實。她告訴產婦,最理想的狀況是在生產前做三次產檢。然而,在這裡,產婦能夠完成兩次檢查已經很難得,而且其中大多數產婦前來的時候已經有出血或者高血壓等症狀。 在德國、在中國沿海可以輕鬆享受的產前護理,在這裡卻是難得的奢侈——交通不便,車費對病人會是沉重的負擔;出門、去醫院都要獲得丈夫或者家人的批准,否則就算是重病也不能去求醫,如果有住院的需要,病人也需要請人回家帶口信,徵得同意方可住院。項目上的營養助理兼翻譯,當地人亞伯拉罕告訴我,在這裡,女人必須依附於男人。然而,醫療中心的營養治療項目,卻碰到不少離婚的個案,這些離了婚的女人靠自己瘦弱的肩膀,擔負起養育下一代的重任。 二十三歲的賽笑起來時像個靦腆的孩子,卻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結婚九年後,她與丈夫離婚,沒有子女的撫養費——在這裡,穆斯林男人可以娶四個妻子,每個妻子生三四個孩子是常有的事,養育所有的孩子對一家之主來說也是嚴峻的挑戰。賽的女兒,十六個月大的小賽,粉色連衣裙上繡著小熊圖案和「美麗的日子」字樣,然而,小賽無法享受病房外陽光燦爛的日子,因為嚴重營養不良,她無力進食,靠插的鼻導管每天輸入八次營養奶。她神情呆滯,似乎已經麻木,然而,抱她的母親每次因累了變換坐姿,都會讓她難受得小聲呻吟。儘管如此,年輕的賽似乎並不擔心女兒的病情,六天來,她看到了小賽身上好轉的跡象,而且她每天都會看到病房內有孩子健康痊癒出院。 在營養治療中心,五十三歲的馬烏坐在一群年輕的母親們之間顯得有些特別——她唯一的孫女虛弱地躺在她的懷裡,身後是她親手編織的草席。住在偏遠山區的她如果要搭別人的自行車,四五個小時就可以到醫院,可是車費等於她編織草席四天、並成功賣出兩張草席的收入。 我發誓我有體會民間疾苦!中午的時候我跟著當地的小孩去醫療中心裡的水井去打水來著——在這之前我從不知道取水如此艱難!我得說,我不嬌氣,我也玩戶外,那個皮囊裡的水其實也不太多,大約三五升的樣子,但是那口井實在太深太深!繫著取水皮囊的繩子在手上繞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那口井一定有十幾米,去了一次水,我已經腰酸手酸得不行了,但是打上來的,只是一皮囊的水......那是他們的日常生活,但是孩子們嘻嘻哈哈,笑容燦爛,似乎不覺得苦。 對大人而言,生活是另一種面貌——二零零九年雨季太短,糧食歉收,導致營養不良的個案有所增加,讓人憂愁。然而,更主要的原因是餵給幼兒的糧食裡缺乏必需的營養素。因此,在基本醫療中心裡的一棵大樹下,無國界醫生的工作人員設了長椅安排母親們就坐,給他們講解母乳是半歲以下孩子最好的食物,但半歲之後,孩子們便需要均衡營養,故應儘量多利用黃豆、土豆、番茄等現有的材料做出讓孩子能夠吸收而又營養均衡的食物。至於在衛生習慣上,工作人員更是教母親們如何給孩子做尿布、指導孩子們在遠離用水的地方大小便、吃東西之前要洗手、晚上睡覺要用蚊帳......這些知識點細緻又瑣碎,工作人員準備了卡通版的圖畫——很可愛的卡通畫哦! 薩賓娜醫生個子小小,要應付的事情很多很雜,比如她要勸說家屬給嚴重貧血的孩子捐血,把血液從一個人的身體裡抽出來,打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裡,這是什麼魔法?總是要費盡口舌,試過十幾個親友才能找到合適的血輸給病人;我記得二零零八年我們在廣州舉辦全球營養不良危機展覽的時候,總有人會質問,非洲那麼窮,為什麼當地人還要生很多孩子?在這裡我尋找到一部分答案,對於這裡的穆斯林來說,一個男人要娶四個妻子,每個妻子都會給他生孩子,而他們把孩子當做上天賜予的,不可以拒絕的使命。不過,在基本醫療中心,已經有一百多名婦女尋求藥物或者安全套以避孕,她們意識到生育負擔對自身健康的極大影響。 傍晚的時候,和薩賓娜醫生,伊莎貝拉去了附近的山坡看日落,太陽下山非常快,很快周圍就是藍紫色,山坡下有河流,孩子們在河邊嬉戲,赤腳踢足球,走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那裡的黑才是真正的黑——沒有路燈,只有路邊的燒烤攤炭火的紅光,人們習慣了這樣的黑暗,而我要靠人們身上的白衣提醒我路人的來到,薩賓娜顯然對這裡習慣的很好,隨時回應別人的笑容和問好。路上也有一個調皮的孩子用英語跟她說:「你好!給我一點錢好不好?」薩賓那說沒有,他就笑著跑開了。薩賓娜說這個村子裡有學校,但是沒有人願意來這麼偏僻荒涼的地方教書,所以孩子們其實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上學了。 無國界醫生幹事魏保珠
地點
2009
議題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