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者

一位同事跟我說︰「你的能力有限,我們不是神。」 我的雙眼通紅了,因為我已經候命了多個晚上而無法入眠。它們愈來愈紅,還有點淚汪汪的。 是,我是知道的,但他就在我們的面前快將離逝。他雙眼反白,唾液從嘴角流出來。他的左腳被蛇咬了致命一傷後,傷口腫脹得異常大,相較他細小的身軀而言,好像快要爆裂般。蛇毒使他癱瘓,他的呼吸快將要停止。 我為他注射了止痛劑。 不,我們未能挽救這條生命──因為整個地區都沒有抗蛇毒血清。我們只能為他緩解痛楚。 這個三歲大孩子與體內的蛇毒搏鬥了四天後敗陣了。他的家人曾帶他到當地的傳統治療人員接受治療,他的腳踝被帶子緊緊的綁著,進一步影響血液循環。當他們知道治療沒有效用時,他們才帶孩子到我們的醫院,但為時已晚。 我站在一旁,另外一名嬰孩的記憶仍縈繞著我,他只是出生了八天,但因新生兒破傷風的疼痛癲癇而快將離逝。 腦海中,癲癇而死和癱瘓而死的影像正在交戰。 使人多麼的沮喪的時刻。 當我從病房走出來的時候,眼淚從我的臉上徐徐落下。我承認我低估了在偏遠地區作為唯一一位醫生的壓力。當你見到眼前正在受苦的人,讓你感到多麼的痛。然而,當你感到有責任去阻止這一切,但卻做不到的時候,失敗和無力感充斥著,這是一種很不一樣的痛。還有的是懷疑──對自己的懷疑──病人並沒有好轉,這一定是你做錯了什麼,或是你沒有做什麼,或是你做得太晚或不足…… 我的護士同事,她是其中一個我認識的女生中最堅強的一個,她安慰我說︰「Bea,請不要想太多。不要將責任強加於自己身上。沒有人能夠救活這個孩子。」項目統籌輕拍我的肩負,向我伸出拳頭說︰「撐著,我們與你在一起。」總是有身邊的人祝福我,在軟弱的時候給我力量。 這是第二次參與無國界醫生的救援任務,我在南蘇丹接壤蘇丹的邊境地區的一個難民營工作。南蘇丹是世界上最年輕的國家。雙方的衝突和緊張並沒有因為這個國家的誕生而停止。蘇丹的家庭為逃離每天都有的轟炸,而前往離邊境不遠的營地。我們在那裡設立了一所有十五張病床的醫院,我就是那裡約二萬人的唯一醫生。 痛苦的回憶是最好的學習,因為人們往往會反覆思考,嘗試找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會否有另一個可能。 我結束任務前,有一名孕婦當時正接受抗破傷風類毒素,這是預防新生兒破傷風的最佳方法。我們已經取得抗破傷風免疫球蛋白,並正等待已訂購的蛇毒血清,以便能夠處理可能出現的下一位病人。對於這些疾病而言,延誤仍會致命,但我們已經準備就緒,在有限制的條件下為病人提供最佳的治療。我們不僅相信奇蹟,更相信透過行動帶來的改變。

烏桑那和家人。
Photo source: Bea LAU

我們做到了。我記得在病房內︰烏桑那,一個三個月大,患有營養不良的女嬰。她被送到醫院時情況嚴重,昏迷了三天。當烏桑那嘗試握著俊俏的孿生兄弟──亞松──的手時,他頓時哈哈大笑。當最愛的媽媽擁抱著和餵哺她已經變得健康的女兒時,媽媽發出會心的微笑。媽媽因疼痛的乳腺膿腫而接受了外科治療,她正在康復中,她亦從連日來的擔憂和恐懼中回復過來,重新得到力量。她另一個四歲大的女兒在四處亂走,取笑自己右腳得到妥善處理的燒傷傷口。可惜,爸爸那天沒有來,因為他們是在前線工作的士兵,他把家人送到這個營地成為難民,遠離那個遭戰事蹂躪的國土。媽媽和孩子在殘酷的現實中的掙扎求存,來到我們醫院時已經患上重病。 我們無法結束衝突,但我們保證為病人治療。 「我會把倡議在一個更好的世界中生活,作為我這一生的重點。我會奮力以周全的方法來認識生命的各個範疇。我希望成為一個治療者,我必須擴展思考和實踐,從一個體系的護理模式,到一個人為問題的預防模式,當中包括影響著我們正在生活的世界的營養不良和貧窮等社會弊病。 我不是神,我不會施行奇蹟。我只是一個簡單的人,獲得了作為治療者的權利和責任。我向自己和聽到我說話的人作出承諾,我會成為一個這樣的人。」 一個治療者的誓言 溫斯坦(Louis WEINSTE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