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歲。對於很多女孩兒來說,已經叫我大叔了。不過承蒙計程車司機大哥們看得起,上次還有人問我是不是要去外島當兵...... 一個人的上海。一個人的夜晚。面對著兩個Mac的螢幕,我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二日的那個下午。 那是一個風光明媚的中午。在那總是下雨的馬西西(Masisi )(剛果民主共和國北基伍省 North Kivu, Democratic Republic of Congo),難得天晴,我的手機嗶嗶了兩聲,我收到巴基斯坦,阿Ling來的簡訊。 阿Ling的簡訊是時常來的,但是這回我收到的簡訊是她告訴我,我家人在找我,香港辦事處的同事直接打電話到巴基斯坦,要她找到我。 不應該的是我,我沒有給過家人我在剛果的電話。我還有兩個號碼咧~~ 簡訊剛看完,Leila(負責行政的同事)就跑來告訴我,布魯塞爾和香港紛紛發電郵來,要我與家人聯繫。 我用手機開了Gmail,第一個跳出來的,是姊姊從美國發來的電郵。
Little bro, I don't know when you will see this email. Mom is in ICU now, when you see this email, try to get home as soon as possilbe. We are leaving at 11/25 afternoon. Your sis. (小弟︰ 我不知你在什麼時候會看到這封電郵。媽媽正在深切治療部,當你看到這封電郵,請盡快回家。我們將於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離開。 姐姐)
再跑到大家共用的電腦去看,只看到兩三封電郵從米格爾(Miguel)和香港來,都是叫我儘快與家裡聯絡的消息。 和Leila拿了電話,立刻往家裡撥,我以為我很堅強,但當Leila把她辦公室門關上那一刻,我就哭了出來。 電話的來來回回我已經不計得詳細的內容,我知道電話那頭的爸爸非常沮喪。哥哥的朋友,再省豐的黃大夫也說媽媽挺嚴重的。 但當下我的判斷是,支氣管擴張症引發的咳血,媽媽應該是可以渡過的。是不是要在這個當下,放下我的任務,回到家裡……我不知道…… 其實我不太想回去。 電話打到巴基斯坦,那頭的阿Ling急的要罵人,我說讓我考慮。後來Ling又傳了幾個簡訊來要我回家! 我還是猶豫不決...... 然後,我收到了另一封電郵說媽媽情況不穩定,要我盡快回家。 我想我沒有不回家的理由。當中的曲曲折折心情起落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過了一年多的回憶我也沒必要把那每一縷的掙扎與痛苦再度回味。我只知道,再告訴所有人,我要回去了的那個當下,我心底非常的失落,失落,失落。不知道失落的是母親的病,還是失落的是突然就要丟下所有的同事。 所有人開始不斷的替我張羅,機票,盧安達簽證,車子。而我默默的,回到醫院裡,告訴所有人我明天要回家的消息。我跟他們說,我應該十幾二十天就會回來。 我靜靜的把最後一兩台手術弄完。 手術室再傳來剖腹產手術的消息。不管台灣情況如何,明天就要走了也一樣,我必須回去工作。 Leila來了好多次訊息,因為一天內無法搞出盧旺達邊境的簽證的文件。只能先搞出一個送件文號,明天再嘗試硬闖邊境,希望邊境官幫忙。 上完麻藥,天已經黑了。靈魂被掏空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在無國界醫生生活這些時間或許很多人都有幻想,但我們面臨病人死亡,工作壓力很大,很辛苦。 其實最令人沮喪的,不是病人的死亡,而是心靈無法承受自己的壓力。回到宿舍,Leila告訴我明天早上六點半車子出發。 而我見到的是以下的畫面,謝謝Massimo(義大利的後勤人員)
他替我做了一個上面有我名字的Tiramisu,並且把他母親從遠方寄給他那一公斤的義大利臘腸,整條送給我。 跟大家話別並拍照之後,十點多我回了房間收搭行李。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非常非常的不協調。突然間我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好像一部電影沒看完就要走出電影院。一個沒有句點的故事。 整個晚上,發電機關了之後,我躺在床上,非常的疲累,但眼睛卻無法闔上。漫漫長夜,我只睡了兩小時不到,其他的時間我都在床上睜開著眼。 天亮,我拖著行李走上那台特別為我安排的車。離開馬西西。 大約九點多抵達剛果民主共和國與盧旺達的邊境城市戈馬,在那兒的統籌辦事處裡待了不到一小時,喝了杯果汁,就上路往邊境出發。邊境離我們的辦事處是走路約十五分鐘,開車五分鐘的距離。但我並沒有盧旺達的簽證...... 離開剛果民主共和國這一側的邊境,徒步走過那短短大約三十公尺的國界。看左手邊那些房子,真懷疑這一牆之隔就是不一樣國家的兩戶人家。是不是在牆上打個洞,就不必簽證可以兩邊跑來跑去…… 穿過邊境有一個辦事處,所有人都必須在這兒付簽證的費用,才可以進入盧旺達。同事帶著我,拿著只有申請文號的文件擠過人龍到了窗口。裡面的小簽證官大聲的質疑我們,為什麼只有申請文號,沒有文件?這不是一份正式的文件!他不斷的重複,我的心情大約比昨天傍晚更好一點點。 經過印度巴基斯坦邊境事件,尼泊爾西藏邊境事件,這個問題根本不算是個問題。這樣的問題,我覺得只要找到對的人,一句話就可以解決而已現在的情況,就只差找到對的人在哪裡。我們找到了那個穿著黑衣服的官員,他雙手放在背後站在那露台上。 同事帶著我去跟他說明了我有家中有急事,他起初也是一臉不悅,我記得我跟他說︰「My mother is sick, I have to be home now....(我的媽媽病了,我要立即回家……)他遲疑了一下,跟原來窗口的那個官員講了一聲。我就拿到盧旺達的簽證章…… 搭上了戈馬辦事處安排的計程車,在盧旺達境內開了三個小時之後,我到達基加利機場…... 距離回到家,就剩下 盧旺達 -> 烏干達 -> 斯亞貝巴 -> 曼谷 -> 台北 這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