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2024年2月底，在利比亞搜救區的一次關鍵救援中，一場悲劇在我們搜救船Geo Barents上的隊員眼前上演。船上的無國界醫生文化調解員班克斯（Nejma Banks）目擊這悲劇，並決定與大家分享她對這次救援的感受。
關於決策者的不人道。
關於一場本可避免的死亡。

 

班克斯特意為此寫了一首詩：

他

他緊握她手臂
不願放手

玩具般的橡皮艇載滿六七十人
荒誕不經

深沉與繽紛的衣服在船上交織
覆蓋的肢體一直急速竄動
力竭未休  

我的視線停留在中央
就在那裏看到他
站着緊握她手臂的他

一身黝黑皮膚
深黑外衣濕透
那雙深邃眼睛飽歷風霜
幾乎已認命放棄

夜深人靜，他們與無情的怒海競爭

他站在那處，橡皮艇中央
緊握她的手，自傲地對抗
她也浮現在我視線中

 

 

那刻的她
緊握他的手，彷彿抓住一根繩；
褪色的粉紅毛衣纏繞着她的手臂與軀體

就像個擁抱

我看到她的頭
束起短辮子

一切彷彿陷入靜止
一剎落入回憶

漫漫長路，才將他們安全送到母船
他沒有放開手

她是他的生命

他的指引

登上母船
她向右，接受深切治療
他向左，

我呆呆站著

不知道該望向哪兒
不知道該做些甚麼

我走出甲板 雙腳沉重而緩慢
兩個靈魂被殘忍暴行撕裂

兩心相牽的一雙愛侶
他們的命運就在我眼前
就在這活生生、一直航行、關懷備至的Geo Barents中展開
 

幾句鐘後，我再遇見他
我與他一樣，無眠後醒來
昏昏沉沉、斷了線
他向我走來，高傲而堅定
他問起她

他說
希望看看沉睡的妻子，想叫她醒來

我茫然環顧四周

醫療隊員忙於協助他人
我的隊員不見蹤影

無人告知他嗎？
我從未這樣做過
也不情不願

立時語塞起來

我懂得幾款說辭，但找不到哪種能減輕他的痛苦
這一刻，平凡言語顯然毫無是處！

我突然衝口而出

或結結巴巴說出

她死了

他那種頓失所有而發出的痛苦聲將永遠縈繞着我

我無法減輕他的痛苦
我無法讓她復活
 

 

若他們不需脫離煉獄，或若我們更快來到，那會如何？
若他們坐上更好的小船，或乘飛機，又會如何？
若能帶着能去更多地方的護照或申請便捷的簽證、乾爽的行李，
以及滿懷夢想與希望活着的心，將會如何？

我幻想，當他們踏上那艘致命的橡皮艇時，手牽着手，談論其孩子未來能平安上學

 

我幻想，他們在撒哈拉熱沙上畫出理想小屋
談不上華麗，但小巧、潔淨而安全的家

 

我幻想，他們談起自己會烹調與嚐過的味道
在那折磨人的拘留中心內根本無法品嚐甚麼

 

我明白，生命是巨輪，若不碾碎誰就無法前行

但請決策者告訴我
你們會對他說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