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前線的聲音：「請求支援—全體緊急集合」

 

已經是晚上10時過後了，在海地萊奧甘的無國界醫生沙蒂利醫院裡，一個兩歲大的孩子正在吸氧，他在一次頭部創傷後一直處於深度昏迷的狀態，他即將離開人世。兒科專家和兩個護士也束手無策，另一個護士溫柔地撫摸著他，讓他安詳地離開這個世界，然後他就無聲無色地走了。我們已經無法挽回他的性命，他的命運已經註定了。護士長的眼裡含著淚水，將他包裹好並帶到了他母親那裡。她自己也正在醫院接受治療。這一刻大家都沉默了。由於事情來得突然，片刻後她才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事，然後開始淚如雨下，而在她身邊的醫護人員也尊重地保持沉默。在那一刻，世界仿佛停止了轉動，我們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不動，除了那從我們臉頰上滾落下來的眼淚。

 

那是星期二在萊奧甘一個美麗的、陽光明媚的早晨，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滿滿的工作時間表：要與團隊開冗長的會議，討論我們的目的和目前為止達到了的目標，安排接下來一個月的事情，還要討論未來一年的主要工作策略。在這天要結束的時候，我們繞捷徑回基地。在我們經過一個住在臨時住所的家庭時，一個男人請求我們停下。我想他可能是要尋求醫療援助，所以我慶幸隨行還有一位醫生。事實上，他是想表達他的感激之情，感謝我們的工作，並給了我們一份小禮物：一個水果。回到基地，我們都因為這一個細小卻令人感動的舉動而感到高興，並與團隊分享了這件事。那個傍晚似乎都很愉快，或者至少我們是這麼認為。

 

下午7時45分，我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警報聲。在我還未有機會問清這是怎麼回事時，一個守衛已經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告訴我們醫院的無線電剛收到了信息。有一個交通事故，導致一些輕傷。醫院的團隊應該有能力處理。幾分鐘後，晚上8時，兩個外科醫生，一個護士和麻醉師接到電話：他們需要進手術室幫忙。晚上8時25分，我被告知受傷的人數可能比我們剛剛開始預計的要多。

 

晚上8時33分，我到達醫院。有許多從政府衛生部門和海地紅十字會派來的卡車和救護車，在急救室外面排隊等候，到處都是受傷的人。擔架員都在超負荷工作，超過30個受傷的人剛剛抵達，還有更多的救護車還在路途上。

 

很快，我開始調動車輛，以騰出空間讓其他車輛停泊，然後前往急症室。到處都是等待著治療的傷者。外科醫生告訴我他們需要人手幫忙負責接管隨時會到達的傷者。我拿起我的電話想打給基地，結果卻發現團隊發來的幾十條訊息，問他們能否幫上忙。我回復他們：「情況緊急／許多人重傷／需要支援／全體緊急集合！」收到的答復是：「訊息收到，整個團隊正在趕來。」

 

我回到急症室的時候遇到了來自另一個組織的同事，她告訴我發生了甚麼事。原來是兩輛大貨車相撞了。兩輛車都擠滿了乘客，一個疊一個——肯定有60或70人受傷。事故就發生在加萊瑟爾（Gressier）附近，在太子港（Port-au-Prince）和萊奧甘（Léogâne）間的主要道路上。道路已經被封閉，以便疏散受傷人群和搬移貨車。這就意味著無國界醫生的沙蒂利醫院是唯一可供前往的醫療設施。

 

晚上8時38分，無國界醫生的車輛帶來了的我們的增援部隊──醫生、護士、助產士和後勤人員全體出動。整個國際救援人員團隊都已經來到，專注並堅定。「告訴我們現在的情況，並告訴我們需要做什麼！」我迅速地概括：「這裡的傷者共30個，有不同程度的傷害，還有更多的傷者正在途上。醫生，請協助急診醫生和外科醫生，遵從他們的指示。後勤人員跟我來。」當我見到另一批增援的隊伍──海地國籍的醫護人員到來，我差點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們那時正在休息，但是一聽到這個新聞後就放下手裡的一切趕過來了。他們在這裡等待我發出指令，甚至還沒有給他們打電話他們就來了。

 

從那時候起，這裡就是一片繁忙之地，沒有壓力，沒有恐慌，空氣彌漫著積極向上的氣氛。每個人都知道的自己的角色和定位，周圍沒有大喊大叫，沒有奔波，只是行動。這種態度安撫了受傷的人們和他們在遠方焦急等待的親人們。大家都相信我們。

 

晚上10時30分，新一批傷者到達，這不是一個樂觀的情景。我們評估了狀況後，繼續抱著堅定和專業的態度，投身到工作中。大約在晚上11時，我們失去了幾個重傷的病人，目前為止共有四個。我們不能讓它影響我們，我們收拾好心情便繼續工作。

 

晚上11時15分，兩歲大的孩子在護士的輕柔照顧下死去。一片靜默。當護士把孩子傳到他母親手裡，讓她最後一次抱他，我看到了護士眼裡沉默的淚水。在那一刻，世界停止了轉動。

 

晚上11時30分，急症醫生令人欣慰地宣佈：「所有病人已經穩定下來，並準備移送到觀察室和臨時搭建的帳篷。」大家都行動起來了，此時，不管你是一名擔架員、外科醫生，甚至是一名非醫療工作人員，都一起幫助抬擔架。傷者陸陸續續被轉移到不同病房。

 

已經是深夜了，在返回基地前，還要忙著清潔和整理地方。團隊回到車上，一直保持著沉默，我們都在交換著眼神。突然，我們中的一個自豪地開懷大笑：「夥計們」，有人喊道，「有43個人受傷，其中一半是重傷甚至面臨死亡的危險，我們救了他們！」有人回答道：「是的！我們做到了！」

 

之後我們都如釋重負，回去睡覺了，因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們還要跟進傷者的情況，並轉移一些傷者到無國界醫生在太子港的醫院。我們還要與太平紳士確定死者的身份，還要接待和支援死者的家屬，沒有一件工作能讓醫院停下來。我還要為一個剛報到的兒科醫生作簡報，他剛剛到達就立刻投入到這場緊急事故。我已經知道我要對他說甚麼了：「謝謝你昨天所做的一切，謝謝你即將要做的一切，你該明白了，這就是無國界醫生的意義所在！」

 

從2010年開始，無國界醫生就在離海地首都太子港30多公里的萊奧甘（Léogâne）運作沙蒂利醫院。醫院一天24小時都提供免費的緊急醫療護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