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特迪瓦烽火頻仍的阿比讓的一周

四月十一日,科特迪瓦前總統巴博被捕。在此之前一周,該國衝突頻仍,無國界醫生在阿比讓北部的阿博博南醫院工作的一支救援隊伍被隔離,無法得到外界的物資補給。無國界醫生在阿博博南的統籌謝多爾熱寫的日記,記錄了在這段緊張時期,隊伍的日常生活。為保障安全、保密性和完整性,有些資料和事實已被更改或刪除,但她日記的精萃仍然保留著。

日記中提到的派系有新軍──科特迪瓦叛軍;聯合國科特迪瓦行動(UNOCI);以及支援聯合國維和人員的法國獨角獸行動部隊(French "Operation Licorne" forces)。

她的日記只經過極少的刪減和編輯,闡述了救援隊伍面對的兩難和困難。例如,隊伍如何依賴軍隊來行走──這是無國界醫生一個極不尋常的做法──以及他們如何隱藏傷者。

四月四日(星期一)
新軍的最後攻勢在正午左右開始。聯合國授權法國獨角獸行動部隊使用重型武器攻擊巴博,導致平民受傷,也被用來攻擊聯合國科特迪瓦行動。整個下午,戰事集中在科科迪(Cocody)和安格(Angre),攻擊對象是科特迪瓦國家電視台網絡。我們在阿博博很清楚聽到交戰的聲音。戰事就在不遠處,有時聲音由很近傳出來,就像能單從聲源就分辨到戰事的準確位置。

我們也聽到了醫院附近零星的駁火。戰事持續了整夜,直至星期二早上才結束。戰士們是唯一能夠將傷者送到醫院的人,他們源源不絕到來。然而,我們認為有許多傷者未能接觸到醫療設施,除非他們有新軍運送。

帶傷者到醫院的戰士充斥了整座醫院。他們來自國家北部,並不認識我們。他們的訓練比當地民兵好,但也不見得對我們有多點尊重。他們持械在醫院的不同部門、急症室和檢查區自由出入,甚至試圖拿走我們的食物,說因為他們要戰鬥所以需要食物。這些沒完沒了的日常討論(目的是為了保障隊伍安全和確保我們能夠繼續工作)使人筋疲力盡。我們麻醉物資的後備存貨最多只夠兩天使用。

四月五日(星期二)
巴博今午宣佈投降。阿博博的歡呼聲此起彼落,人們四處向空中開槍。人人都在醫院躲避──一夥子彈穿過門口,另一些則打在屋頂上。傷者很快就被送到醫院。戰士帶著傷者來求診。一個戴著手銬的男人出現,他是在巴博第二位妻子的房屋被襲時被帶走的。他當時正探望在那裡工作的兄弟。他被人毆打和刺傷了。他極度驚恐,但傷勢並不嚴重。戰士沒有手銬的鎖匙。他們離去後,我們用大剪刀把鐵鏈剪斷,但兩個手銬還扣在手上,我們把它們藏在繃帶下。不幸的是,我們要安置他今夜睡在走廊的帆布上。醫院其他病人和親屬侮辱他,又威脅要將他殺死。我們決定將他移到其他地方接受治療。獨角獸部隊承諾派出一隊車隊,來護送兩名手術室護士,以及將濟留在第四區(編者按:位於阿比讓南部)無國界醫生統籌辦公室的藥物和物資送到這裡。我想這兩名護士快要瘋了,被這樣卡著進退不得。

四月六日(星期三)
巴博撤回了他的投降,說做這些諸如此類的事情從來沒有任何問題。情況像是分崩離析。自今早開始,我們聽到大量屍體被遺棄在路邊的消息,都是些未能去到醫療設施的傷病者。阿比讓有些地區缺電甚至缺水,沒有足夠食物。總之,情況要多壞有多壞。獨角獸部隊承諾護送我們的兩個手術室護士和物資還沒有送抵。今天有九個傷者和六十七人留醫。由於醫護人員太忙碌,同時有太多與性命尤關的緊急情況出現,有些傷者要重返手術室接受治療,當中兩名要進行截肢手術。手術隊今天非常沮喪。是日金句:「沒有甚麼像好友向你開槍一樣」(因為我們大部分傷者都是被朋友槍傷)。

四月七日(星期四)
病人帶著抗逆轉錄治療藥物的處方和結核病藥物出現。我們開始照料他們。最後,獨角獸部隊取消了護送。日本大使館昨晚遇襲,獨角獸部隊的士兵要將七人救出。兩輛小貨車在法國大使館也遭到襲擊。我們駐守在第四區的救援隊伍原本打算到我們這邊,但當抵達阿賈梅,救援隊伍與狙擊手和焚毀得只剩下車殼的汽車打個照面之後,便立即改變主意,返回第四區。我們聽到愈來愈多屍體被遺留在街道上的消息。無人去處理這些屍體。雖然今天早上多了人在街道上行走,無國界醫生的救援隊伍仍然沒有離開醫院。今天有九個傷者,七十五人留醫,還有一名病人需要截肢。

一輛小貨車載著麻醉套裝和麻醉劑到達布瓦凱。不幸的是,物資裡沒有鎮靜劑(沒有valium或嗎啡),還只有十瓶利多卡因(lidocaine)。這只夠一天使用。我們的外科醫生剛收到消息,他的家人可能又被搶劫了……他很害怕,電話又打不通,所以他借了我的電話,去查看他的妻子住在哪裡。我派了一車戰士去買了些奶粉和尿布,給一個在三月底被遺棄在醫院的嬰兒使用。這裡已經沒有準則。無國界醫生的標準原則在這裡不再適用。我們只是想盡我們所能去治療病人。三月底,我們還將阿博博與巴格達比較。今天,阿比讓恍如摩加迪沙──混亂、不同武裝派系、部族、搶劫。恐懼和災難籠罩住在這裡的人。我們看不見這條黑暗長廊的盡頭有一絲光明,人們訴說的故事愈來愈惡劣。

四月八日(星期五)
我們的項目總管薩哈今早發了個短訊給我們,叫我們堅持下去。他在短訊裡開了一個玩笑:「不要忘記──獨角獸根本不存在。」但是,這群獨角獸昨天在阿比讓好像進行了大約六百個救援行動。

市集比之前擁擠,出售東西的種類也多了些(但沒有甚麼值得興奮)。阿博博是阿比讓鄰近地區物資最豐富的地方。醫院的藥劑師回來了。藥房的電力和空調也重新運作。我們正在籌備一切,將一間偌大的康復病房騰空出來,來設立我們的藥房。受了槍傷的人源源不絕來到醫院。分娩的工作一直沒有停止。

我們還發現某些病患經常出現,如消瘦症、未期病人、我們無法處理的嚴重衰竭長期病患(包括愛滋病、糖尿病昏迷和中風)。這裡也有瘧疾病人,幸好我們仍能醫治他們。

向家屬解釋致死原因,好讓他們把父母帶回家,也是很困難的事。我們沒有經驗豐富的醫生(我們的年輕醫生正獨自工作,幾乎沒有任何支援,雖然督導護士幫了他很多)。今天有五人死亡,二十九人入院,包括二十名槍傷者。現時留院的病人總數為七十八。已經沒有四百五十毫升的血袋(我們只有二百五十毫升的);只餘下兩個愛滋病抗體的快速測試工具(另一種測試工具已經用完了好幾天);沒有腎上腺素;仍然沒有valium和嗎啡;只有兩盒檢查用手套;沒有曲馬多(一種止痛劑);沒有繃帶;沒有牽引材料。

四月九日(星期六)
市集的規模又大了一些,售買的東西又多了。這是我們首次外出──前往市集和安里耶瑪醫院(編者按:安里耶瑪鄰近地區也位於阿比讓北部)。每隔數百碼就有路障,但守衛都沒有敵意。人人都向我們問好。在醫院裡,負責人告訴我們市集剛於一日前重開。沒有太多路障。生活幾近正常。另一方面,醫院差不多空無一人。這裡原本有一百五十七位員工,現在只有七名。最後,四輛載著藥物和醫療物資的貨車終於抵達!首批無國界醫生的僱員也會開始在安里耶瑪醫院工作。

四月十日(星期日)
另一輛載著物資和兩個國際志願人員的車抵達了我們在阿博博的房子。我們在兩架四驅車護送下前往視察安里耶瑪醫院。下一步,我們會前往兩間大型診所,使其恢復運作。其中一間可用來當門診部,另一間距離主要道路太遠,道路條件又差,難以轉介病人。

我們晚上才回來。明天,救援隊伍會去安里耶瑪醫院處理物流方面的工作,並開始通知醫院的工作人員回來工作。在阿博博南,我們在傍晚聽到輕型和重型武器開火的聲音。聲音不是離我們很遠。快要入黑之際,我們只收了四個重傷者。在那刻,我們還不知道大批傷者會在晚上抵達醫院,但至少我們已完全準備就緒。

議題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