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傷疤: 揭示敘利亞霍爾難民營的心理健康危機

霍爾 (Al-Hol)營地位於敘利亞東北部霍爾鎮南部鄉郊。當伊斯蘭國(ISIS)在敘利亞被擊敗後,該營地現成了一個戶外拘留中心,關押着那些於 2018 年敘利亞民主力量(Syrian Democratic Forces)與伊斯蘭國交戰期間流離失所的人。截至 2023 年 10 月,有 4 萬多人生活在這龐大的露天拘留所中,其中 93% 是婦孺。

對於那些經歷過暴力和流離失所等創傷事件的人來說,在營地生活只會加劇他們的痛苦。創傷後壓力症、抑鬱和焦慮的症狀籠罩整個營地,令居民的心理健康蒙上陰影:

位於東北部的霍爾營地。 © MSF

1.    奧馬爾(Abu Omar),43 歲,來自伊拉克安巴爾(Anbar):

2015年,由於伊拉克軍方和伊斯蘭國(ISIS)在伊拉克展開猛烈轟炸,我和家人(妻子、5名子女以及雙親)便逃離家園。由於當時與敘利亞接壤的邊境一直開放,我們很容易能跨境前往敘利亞。然而,我們流離失所的處境十分惡劣,對我的心理健康造成負面影響,你能想像我們拋下房子和一切逃亡嗎?

當時在伊拉克的轟炸不論日夜都從未間斷,我們親眼看到有人被殺。有時孩子希望我能保護他們,但我也徬徨無助。 在前往敘利亞的三天行程中,我們曾因太餓而進食樹葉和草。

我曾是個地主,而我和父親亦曾是公務員,生活似乎過得不錯,但現在一切都不復返。 我在這霍爾(Al-Hol)營地已生活8年, 所有商品都越來越貴,我有一輛賣食品的手推車,但有時我每天只能掙到1萬敘利亞鎊(約6港元)。

我媽媽患有腎病,她每周都需要透析(俗稱「洗腎」)。 有一天,透析時間被推遲,她非常痛苦。 我懇求當地衞生部門儘快將她轉介到哈塞克(Hassakeh),但他們說醫生將她的個案推遲到明天。我回到帳篷,揉搓她的胸腔以減輕其痛苦,但她最後還是死在我的懷裏!我向當地衞生部門出示了她的死亡證,並告訴他們,她就在你們眼底下喪生,而你們卻坐視不理!   

我在這裏感到絕望,每個人都想改善生活,但奈何我被這些鐵絲網包圍,到底還可做些甚麼?我無法過適應這裏的生活,我真的想念我伊拉克的家鄉,以及身在當地的親朋好友。之前尚有些親戚在營中生活,但他們去年已被遣返伊拉克。我真的希望能盡快回國。

我前來無國界醫生的心理健康中心,希望能擺脫生活中的負面情緒。有人聆聽你的心聲,給予你時間與關注,這是多麼美好的事。

來自伊拉克安巴爾的奧馬爾。© MSF

2.    奧斯曼(Om Othman),42 歲,來自敘利亞代爾祖爾(DeirZour):

起初,我們住在代爾祖爾的郊區,但因戰事逐漸迫近,我們最初流徙到巴古斯(Baghouz)鎮,繼而到霍爾營地,期間花了整整一年時間。

我的丈夫於 2014 年代爾祖爾被ISIS 控制時遭殺害。他被指控與敘利亞自由軍(Free Syrian Army)有交易。於是我與6名子女一起逃亡,你能想像我當時的負擔有多沉重嗎?

我們在流離失所期間不斷經歷炮擊,因此我的家庭被拆散,我的11 歲兒子和他的舅父住在村內,而我和女兒們住在哈金(Hajin)鎮。6 個月來,我對兒子和自己兄弟姐妹的情況一無所知。我們非常窮困,只能吃草維生。沒有人來幫助我們,也沒有人為我們發聲。我甚至患上糖尿病和高血壓,因我非常害怕轟炸的聲音。

我無法忘記那種種恐怖的經歷。

我仍記得在流離失所的那一年齋戒月(Ramadan)期間,我叫小女兒為住在附近的已婚姐姐帶一些食物。我透過窗戶向街上望去,目睹一宗撞到途人的可怕摩托車事故。我當時對自己說:「那人太可憐了吧!戰爭、流離失所,還要遇上這些摩托車事故!」然後我看到我小女兒的孿生姊姊跑過來大喊:「媽媽,那是你的女兒!」在那一刹,我真的很震驚。我迅速穿好衣服並跑到街上,我的親戚駕車送我到醫院。但值得慶幸的是,我的女兒在接受腿部手術後的兩個小時,已從麻醉中醒來。
 
當我到達霍爾營地時,我很害怕被敘利亞民主力量囚禁。我的兄弟姐妹都不在身邊,我感到很孤獨。一天,一位老人問我小女兒她父親的名字,原來他認識我們,並來自同一部落。他問道:「你們感覺如何,需要幫助嗎?」我們說:「我們又餓又累。」他說:「我會為你們提供帳篷、食物和一切,你們不再需要承受這一切。」 

來自敘利亞代爾祖爾的奧斯曼。© MSF

在我生活的那個營區內,幾乎所有婦女都是極端分子。她們批評我把女兒送到國際組織支援的學校,並希望我讓女兒參加古蘭經課堂,但我拒絕了,因為我認為在學校學習很重要。後來我設法搬到另一營區。

我第一次離開營地是在 3 年之後,當時我 6 歲的女兒與另一名孩子玩耍時被燒傷。我們一同被送往 HSK醫院,但當時我非常緊張,尤其是在救護車上有一名武裝人員護送我們。在 HSK 醫院住了 19 天後,她傷重不治。你知道嗎?之前遭遇摩托車事故的,正正就是她。

另一件我難以忘記的事,就是我唯一的兒子在被營地內的一夥人綁架。他們要求 1,500 美元贖金才肯放人。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到錢,而幸好上天保佑,交出贖金後他就被釋放了。 

目前我在這裏接受一些個人輔導。我來這裏(心理健康中心)可以放心哭,訴說我的悲傷。當我離開診所時,我覺得自己好像把一切煩惱都拋諸腦後。

3.    伊布拉希姆(Um Ibrahim),20 歲,來自伊拉克:

我已婚但沒有孩子,原本住在布凱馬勒( Al Bukamal)市。我們的房子靠近一個被伊斯蘭國佔用的設施,而那裏成了目標。因此我們流徙到巴古斯(Al Baghouz),我的兄弟在那裏被殺害,而我姐姐亦患上失憶。 

我記得當時的轟炸非常猛烈。人們都躲在溝渠裏,並用毛氈蓋著。在溝渠裏生活的那兩個月,感覺就像住在墳墓。我們只能緊挨着坐在一起,以抵禦寒冷天氣。期間我看到許多人被狙擊手或空襲殺害。一名孕婦背後中彈,現已癱瘓並動彈不得,並住在營地內。

逃亡路上非常危險,到處都是地雷。我們花了一周時間才到達營地。

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帳篷內,不會出門。營地內,要獲分發食物籃和食水總會遇到困難。有時會出現延誤,有時是營長任人唯親、貪污腐敗。

2020 年,我的嫂子和她的3名兒女都死於一場營地發生的縱火案。她和一名女性朋友同住。有位鄰居向她那位朋友求婚但被拒絕,鄰居的妻子為報復而放火燒毀帳篷。誰知道報復對象沒有死,我的嫂子和其孩子們卻無辜受害。  

我的丈夫被關在伊拉克的監獄中,我希望有一天能見到他。

由於我有哮喘,所以到無國界醫生這裏取藥。我還參加了組織舉辦的心理健康講座,有助於維持良好的心理狀態。總括而言,我在這裏的受助經歷也很愉快。

在位於霍爾營地的無國界醫生心理健康診所內,一名女性病人正參加小組藝術治療。© MSF

心理健康工作是醫療應對的重要一環,可為人們提供一個安全有利的環境,讓他們表達自己的感受、處理其經歷並學習應對機制。我們的工作包括:針對輕度至重度精神狀況的個人輔導(包括精神病個案識別和轉介)、含心理教育的心理社交小組環節、健康生活小組以及康樂活動。

「我們的病人現時也會協助倡導心理健康支援。根據2023 年的統計資料顯示,7成的新病人均由病人親屬、朋友和社區轉介而來。」── 無國界醫生心理健康活動經理薩瑪(Sama)


* 化名以尊重病人的匿名要求
 

地點
敘利亞
議題
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