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蘇丹衝突的無國界醫生員工: 「看到多個月來投放的努力化為灰燼,我很難過。」

4月15日(六)

當天我醒來時得知首都喀土穆(Khartoum)正爆發生戰鬥,但這也非意料之外:經過多個月來對當地情況的了解,包括政治過渡的挑戰、軍隊的行動,以及在這複雜環境下的其他方面,我已有一種預感──衝突即將到來。

當然我希望我是錯的。

我所預期中的三個星期...

我叫皮亞魯(Fleur Pialoux),之前於無國界醫生團隊在西達爾富爾(West Darfur)支援的埃朱奈納(El Geneina) 教學醫院擔任項目統籌,現已離任。自2021年以來,組織一直在該醫院支援兒科部門。

在我完成埃朱奈納的任務前三星期,衝突爆發了,而我本想在這三周內好好準備自己的移交報告。

當地的麻疹疫情並未得到改善,所以我本打算努力倡議當局開展疫苗接種運動。

我們的團隊也將落實緊急應變措施,以應對因當地季節變化而即將出現的營養不良和瘧疾病人。

我們仍在制定支援醫院的新生兒科和婦產科兩個新部門的策略。

另外,我亦期待舉行一場盛大的開齋節員工慶祝活動,席上會有多款美食和耳熟能詳的蘇丹音樂。這亦將是我的告別派對,我早已預計要一直工作到最後一刻,但我相信繼任人屆時應已上任,以確保一切順利進行。

現實所發生的事

4月15日(六),我召集住在無國界醫生宿舍中的團隊,向他們簡介了衝突情況。我們已制定了應變計劃,以便在埃朱奈納地區衝突升溫時減低風險。

第一步是盡可能確保員工不在街上走動。我們聯絡了辦公室同事,告訴他們不要在第二天前來上班。至於醫院方面,我們確保住得較近而又安心到院工作的員工,能繼續提供基本醫療護理。

我們建立了一個電話樹(即電話聯系網絡),以確保在這局勢不明朗時期,我們可以定期檢查所有同事的情況。

我們亦已迅速行動,確保在這組織員工宿舍內有食物、水和必要物資。

之後我們一步也未離開宿舍,足足14天。

與喀土穆以及法希爾(El Fasher)和尼亞拉(Nyala)等達爾富爾地區城市的暴力程度相比,這裏的第一周相對平靜。其他組織的國際人員已經撤離,但我們最初選擇留低,希望這種平靜可持續下去,而我們能夠繼續在醫院提供醫療護理。

直到4月20日開齋節當天,所有留在醫院的病人和員工都已逃離醫院,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儘管數位員工已盡了最大努力繼續運作,但醫院實際上已經關閉。

4月24日,衝突已波及埃朱奈納。

武裝組織開始以市內的主要地點為攻擊目標。接下來的幾天,戰鬥在大部分社區爆發。搶劫市場、醫院、藥房和汽車成為每日常態。謠言和仇恨言論在社交媒體上流傳。

我們從窗戶看到了黑煙,那些曾容納超過10萬名流離失所者的營地已被燒成灰燼。整個城市已缺水缺電數日,手機網絡亦已癱瘓;銀行因關閉而無法處理支付,令許多人無法用錢購買食物、燃料或藥品等必需品。衝突導致數百人受傷或喪生,但幾乎沒有醫療設施能夠運作。

當城市面臨交火和迫擊炮襲擊時,我們幸好能走進地下室暫避,數個夜晚都睡在地板上。在那最後幾周的任務,我每天工作15小時,其間反覆檢查信息、提供更新資訊、評估風險,並為最終撤離到鄰國乍得作好準備。

現時概況

當我們轉移團隊的最後一員成功跨越邊境抵達乍得,並遇見當地同事時,我終於能放下心頭大石。

但下一分鐘所有情緒突然湧現。

先是多日來的恐懼、壓力和茫然;我們能離開而當地同事和病人仍留在埃朱奈納的罪疚感;清楚得悉區內其他病人將得不到護理的覺知。

然後是看到多個月來投放在埃朱奈納教學醫院的努力、以及我們讓更多人能獲得救命護理的抱負化為灰燼的那份悲痛。

還有對於少部分被轉移的蘇丹同事仍擔心其家人在喀土穆等地區的安危那種心情,我們感同身受。

最後就是,即使多年來支援流離失所者並聆聽他們的故事,我也是首次親身且深切體會到安全保障是所有人類需求的基石,而為此你能承受其他一切。

回家

現在我已安全回家,感到欣慰的是,無國界醫生仍致力在西達爾富爾提供醫療護理。組織已安排一支專門的緊急項目團隊和醫療物資,開始應對當地龐大的醫療需求。

即將來臨的瘧疾和營養不良的高峰期不會等待衝突結束才出現,而致命的麻疹疫情不會自行消退。母親和兒童仍是最脆弱的群體。

無論是在埃朱奈納還是乍得邊境地區,我都希望有一天能回去。但願蘇丹民眾平安,也希望能再一次享受當地甘甜的茶、人們的熱情好客,以及讓我愛上這個國家的一切。

也許很快能如願吧,就如我們在蘇丹常說:inshallah(如蒙天佑)。


皮亞魯(Fleur Pialoux)是位來自法國的人道工作者,在無國界醫生工作超過6年,曾在南蘇丹、烏克蘭、剛果民主共和國、伊拉克、坦桑尼亞和危地馬拉等國家擔任各種職位。她是蘇丹西達爾富爾埃朱奈納的離任項目統籌,在任期間的職責是確保向當地社區提供必要援助,她亦負責團隊和病人的安全保障事宜。

地點
蘇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