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

現在是南蘇丹時間晚上8時正,天已經黑齊了。保安原因,晚上我們是不能單獨留在醫院,所以我現在正坐在手術室外面,等待產科醫生完成手術過後,一起回基地。今天午餐因為有點趕,所以只吃了一點薯仔做的沙律和這兒每天都有的切片蕃茄,所以現在肚子有點餓。剛才走進手術室看過,手術還需要點時間才完成,我想還是坐下寫點東西打發時間還來得實際。 算起上來,打從出發那天計算的話,今天剛好是一個月了。說短不短,說長不長。我想我還真算得上是一個適應力強的人,這裡的一切多少都適應過來了。天氣方面每天30多度,沒有風扇沒有冷氣我也不覺得熱,看見陽光有時會覺得很「溫暖」 ,剛起床的時候有時還會覺得有點凍呢。食物方面當然沒有香港那樣多姿多采,這兒款式雖然有點沉悶,但總算吃得飽,何況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嘴叼的人,即使已經連續吃了30天蕃茄也不覺得特別難受。(當然,偶然還是會想起格仔餅多醬多奶和冰凍的維他檸檬茶)工作上,雖然工作量是頗沉重的,身邊的人紛紛都說這次是他們接過的任務當中工作量最多的一個,這次是我的第一次參與,我沒法比較,不過到目前為此我還應付到,我想香港人,尤其是香港的醫護人員一早就已經集慣了一個人要做兩個人(甚至更多)的工作,這些早已見怪不怪了。 還有值得一提的是,我已經習慣了每當打開facebook時懷著誘惑的心情,面對各方好友放上網的美食照片,一樣都是有得睇無得食。
© Vincent PAU © Vincent PAU

 

容我說說這裡的生活吧。每天大約7點起床,由自己的屋舍走往公共廁所的方向剛好是向著東方,所以每天雖然眼睛都還未完全打開,但是還是可以看到很美麗的日出。然後食過簡單的早餐後就一伙兒乘車到醫院上班去。 到達醫院首先就會接替夜更同事,作一些簡單的交更,然後就正式開始每天的工作。跟醫生巡房,派藥,打針,給營養不良的嬰兒餵奶,替小朋友洗傷口,處理出院,應付新入院的病人,我想一切無論去到哪一個國家,多少都是大同小異的。分別在於這裡物資相當緊絀,這裡當然沒有藥廠或是醫療用品公司,所有物資都是由首都,或是其他國家空運進來,成本當然不在話下,何況這裡的航班非常疏落,一星期可能只有幾班,而且每次運的數量不多。在有限的資源下,真的少一點創意都不行,在這裡,一個Vincent帶來的朱古力糖果膠盒,可以是一個便攜急救藥物的盒子,剪開一個可樂樽樽口可以把它當成用來吸噴霧的口罩。 早上埋頭苦幹地工作,很快就會到午膳時間,我們會回基地吃個午餐,然後再開始下午的工作,有時候我會回病房繼續工作,有時候我會留在基地裡面的辦工室處理一點文書工作(例如數據的分析,寫報告等等)或者是開會。這就是大約每天的工作,沒有固定的下班時間,基本上是每星期7天,每天24小時on call。星期日是休息天,如沒意外的話,這天是不用上班的,不過意外這些東西在這裡是很常見的。 打從最初我根本就沒有來到這裡便高人一等的感覺,或者說得更確切點,我從來都沒有認為自己作為一個香港的醫護人員就一定比這裡的醫護來得優秀的感覺。反而我倒是有點想來這裡跟他們學習和分享的心態。來到後發覺他們其實都相當優秀,有些地方甚至比香港的護士更厲害,例如初生嬰兒要打點滴,(初生在這裡我的意思是剛剛出生一小時也不夠),從前我總算叫在急症室工作過,假假地都叫有點道行,可是當我連血管都未看到的時候,她們已經完成了。(真係輸到連車尾燈都見唔到呀!!!)我說的不是一個半個,用我們行內的話說,他們幾乎全都是drip神。在香港,負責替嬰兒打點滴的多是醫生,護士以我所知大多都不懂,我不是想說懂得或不懂得就是優秀不優秀,我想說的是我們都是人,香港的,非洲的,都是人,經過訓練我們都可以有相當的才能,而不是取決於出生於何處。不過當然,在這個貧乏,缺乏教育基礎的地方,他們還有相當大改進的空間,(這也是為甚麼我要到這裡來),但是他們一點都不笨,而且還相當地有才能。 雖然這裡落後與窮困,但他們並不是我們想像般不文明。當然,他們不會隨處在街上大小二便(哪個國家的人做得出呀?),還有這裡的人無論男女都不會穿短褲走在街上,對衣著與禮儀,這裡其實很講究。當中印象深刻的莫過於這裡的病人及其家屬。接任務之前,我是在急症室工作的。無理取鬧,對醫護人員粗言穢語大聲呼喝早已經見怪不怪。在這裡病人太多,好些要睡在地上,我們只能提供一張薄薄的床褥。病房迫滿人,再入院的病人要睡在病房外面的臨時帳篷;那裡沒有風扇冷氣,正午時溫度經常超過30度(就連我跟巡房都想快點走),早晚溫差可以相差10度。另外門診那邊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等睇醫生的病人。但是,這裡從來沒有人排隊打尖,沒有人辱罵醫護人員,沒有人投訴為甚麼他可以睡在床上而我要睡在地上,他可以睡在病房而我要睡在帳篷裡。沒有人投訴等極都見不到醫生。我見到的是每個人只是靜靜地或坐著或站著地排隊,我見到病人家屬守望相助,睡在床上的讓出些許位置給睡在地上的坐在床上休息。他們是窮,是盲字都唔識多個(老老實實我都係識一個盲字咁大把),但是他們文明過好多所謂的香港人。有時不免反思,文明與否同讀書多少到底有無關係。 還有這裡的人大多都相當友善,尤其是小朋友。我想,黃皮膚黑眼睛的我無論去到何處都是相當異類。在病房裡,他們會懷著害羞的面情偷望我,當我跟他們握手,說一句簡單的當地語言,他們會面紅然後偷笑。那天我由醫院步行回基地,在那40分鐘的路程之中,就已經有超過30人主動跟我說「How are you?」 ,我不是精神病患者,但我走在街上真的是全條街的人都會轉向身看著我,不過他們不是懷有惡意,而是出於好奇。好奇的又何止他們,每當我看見這裡的女人,個個都身懷絕技般用個頭可以頂著3包米走在街上(你試試用手拿著3包米?莫講話還要顧及平衡),每次我都看得目定口呆。偶然有些小朋友會大叫著「卡娃渣」(當地語大約是外國人的意思),然後呼朋結黨由路邊的屋仔跑出大馬路上,目的只係為了跟我說一聲「How are you? 」 然後跟我握手。接著就好像得到明星的簽名後用另一隻手捉住跟我握過的那一隻手,然後發了呆一樣目送著我離開,現在想起也難免覺得可笑。我想,我或許是他們見過的唯一一個亞洲人,所以他們才以看到甚麼珍禽異獸的目光看著我。 一直都覺得初生嬰兒的哭聲是來自天上的天籟之聲,寫到這裡,我聽見一陣嬰兒的哭聲,實在是太好了,那表示手術大致已經完成,Vincent的晚餐時間差不多到了。今天就說到這裡為此。再見。 文章首先於The Hong Kong Originals發表。http://www.hkoriginals.hk/%E5%88%9D%E6%9C%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