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家的叩問:「難民內心傷痕累累,到底我可以做些甚麼?」

在希臘萊斯沃斯(Lesbos)島,不少前往歐洲尋求安全的人被迫活在邊緣,無法開始重建生活,亦無從得知自己的未來。無國界醫生心理學家博格倫(Johanna Bogren)在困住那些人的營地中工作,並分享了她的所見所聞……

「一個心理學家是做甚麼的?」近幾個月來我已嘗試解答這條問題千百遍。事實上,自我畢業和開始在這專業範疇工作以來,就不時聽到這問題。然而,這裏的情況不太一樣。到底我該如何向那些墮入絕望深淵的人解釋呢?

「你作為一個心理學家能為我做甚麼?」或許這是一條更難回答的問題。我眼前的那些人已經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他們的尋求庇護申請已再三被拒。

橫渡大海的前因後果

我與無國界醫生在希臘萊斯沃斯島的一個尋求庇護者營地工作。橫渡愛琴海本身就非常危險,每年都有許多人因而喪生。我在這營地遇見的許多人都曾目睹他人遇溺,甚至他們自己也險些喪命。許多人在愛琴海失去了孩子、姐妹或朋友。

在這裏,我才知道坐上一艘危險小艇橫渡愛琴海會造成創傷,讓人的內心充滿恐懼。作為心理學家,我嘗試處理這些經歷,縮小傷口範圍,或許能使它癒合,即使那些傷痕仍在。

當我與人們交談時,我清楚明白到橫渡愛琴海只是通往新生活中的一趟非常短暫的旅程。那些選擇橫渡大海的人,往往曾遇過某些我很多時候難以理解的恐怖經歷。然後他們就被困在難民營,等待庇護程序。我親眼目睹這些無止境的邊緣狀態,如何殘酷地影響個人處理生活和往事回憶的能力。

心理創傷 

作為一名心理學家,我與身陷痛苦的人會面,但那些痛並非因為肉身受傷,而是內在創傷。生而為人有時免不了受傷。這些疼痛就如身上那個鼓着膿包的皮下傷口,令人非常難受。而在萊斯沃斯島上,我遇見身負太多舊傷的人,那些傷口已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其先後。這些心理創傷與他們一起成長,影響人處理日常生活的能力,就如身體的感染會破壞組織和功能般。我在這裏支援那些尋求庇護的人時,很難知道從何入手去減輕人們內心最深處的痛苦。

希臘萊斯沃斯島。攝於2018年5月。© Robin Hammond/Witness Change

真實例子  

我向那些內心深處留下深刻傷痕的孩子、男士、婦女提供心理健康護理。

其中一名婦女,可能在愛琴海失去了她的朋友。她在旅途中或曾因未持有途經國家的有效文件而被關在獄中,也可能被迫從事賣淫活動。她逃離家園的原因可能是曾遭受一次或多次強暴,繼而再被迫與施暴者結婚。在她的成長路上,她或曾被持續虐待,亦無法上學。現時她帶著她的新生兒坐在我對面,而孩子父親是一位在她旅途中向其施暴的陌生人。作為心理學家,我該如何開始呢?

面對這些人類命運,可能會很容易讓人認命,並不斷嘗試理解發生這些事情的世界。在我眼前的婦女,可能已一而再再而三被拒其庇護申請,並再次面對被送回與施虐者強制結婚的風險,甚或更糟的情況。我在想我能為她做些甚麼。一個心理學家可以做些甚麼……?

改變

有時候我會與那些剛到島上的男女和兒童會面。無國界醫生團隊會盡可能提供即時的醫療援助和心理急救。有一名男子充滿焦慮,擔心他不確定的未來。當他知道我們不會讓他遭受更多恐怖經歷時,我看到他眼中的恐懼換上了平靜。飢渴獲得滿足,接受醫療護理,有暫時的安全感,這些對人們來說是好事。在那一刻,即使傷痕累累,但傷口不盡是被劃破外露的,其內心亦並非只有傷痕。

然而, 幾周或幾個月後,我還不時會遇到這名男子。他現已失去了希望,情況教人心痛。 他經歷了不確定性、憂慮、不安以及難民營中充滿挑戰的生活環境,這些新傷的出現導致舊傷被掀開復發。

位於萊斯沃斯島的卡拉泰佩(Kara Tepe )難民營。攝於2021年9月。© MSF

我們可以做些甚麼

一般而言,對於被迫要回到造成原有創傷的環境,那種恐懼難以承受;加上未來如此多變數,很難展開治療過程。那麼,心理學家要怎麼做,我能為眼前的這個人做些甚麼呢?

我聆聽。我傾聽他們的故事。我們分享感受,當中充滿無助、恐懼和悲傷。我看着眼前的這個人。我試圖播下希望的種子,凸顯他們的內在力量。這股力量驅使他們走到今時今日。我試圖消除他們因其經歷而衍生的羞恥和內疚感。我試圖讓他們知道,他們在我眼中是有價值的。

機會

然後我沿着海邊散步,我嘗試讓風吹走那些因對話而帶來的傷痛。我在瑞典成長,擁有該國的公民身分,我的處境實在與我在這裏遇見的人大相逕庭。

當我走近住處時,那裏有餐廳和酒吧。音樂在遠處響起,而我嘗試在「命運攪珠」中找回那份平衡。

地點
希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