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一群--蘇丹達爾富爾救援日記

在達爾富爾,一天的工作很早便開始。大家早上七時便起床,理論上,每天工作至下午四時,但大部分無國界醫生的國際救援人員都會在辦事處工作至黃昏,當我們返回住宿營地,通常已經是晚上七時。 營地裏的生活,沒有電視,沒有上網,電台也沒有英文頻道節目。晚上我們會用街市買到的有限材料,煮出一頓「豐富」晚餐。我們經常可以吃到米飯、薯仔和麵包,有時候,甚至可從當地商店買到意粉。肉類則以雞和牛為主,但這裏的雞隻都骨瘦如柴,因此不難想象,雞蛋都十分細小。這裏沒有太多綠色蔬菜供應,主要吃蕃茄和茄子。 晚飯後,我們會邊喝著咖啡或茶,邊分享自己之前到其他地方參與救援工作時,所遇到的人和事。在「無國界醫生」工作最常見的情況是,你永遠會發現某個你認識的人,竟是來自世界的另一方的人所同樣認識。感覺,就如一個大家庭,彼此緊密聯繫著。此外,我們也會談到自己此刻最想吃的東西、浪漫情史、流言閒話。最後,話題總會轉到工作、診所和醫院內的病人。 經過一日漫長工作,有些人很早便休息,有些則喜歡在發電機關掉後,享受那僅得吱吱蟲叫聲的寧靜和涼快天氣。基於安全理由,埃朱奈納晚上會實施戒嚴。無國界醫生的人員於晚上九時至翌日早上六時,都要留在被磚牆重重包圍的營地裏,不得往別處走。每天廿四小時,都有守衛人員輪班駐守,但他們都沒有帶備槍械。 就這樣,新的一天又展開。 無國界醫生的診所設於利雅難民營的外圍。利雅難民營約有一萬二千人,他們所住的,是在泥地上以禾稈和塑膠搭建而成的小茅舍,而我們的診所,除了用禾稈和塑膠搭建,還加上了木和竹枝。由於其他很多志願組織都在區內提供醫療服務,所以無國界醫生的診所集中資源,為這裏被忽略的一群──婦女,提供醫療服務。 在蘇丹這個以伊斯蘭教為主的國家裏,除了男人可以娶妻多於一個,女人的社會地位,也遠低於男人。難民營內很多的婦女和小童,都是家裏的唯一倖存者,大部分男人和較年長的男童,都在武裝分子的襲擊中被殺。 九月一日,我在達爾富爾的第二天。 我們收到來自哈比拉(在埃朱奈納附近的城鎮)的一個電話。那裏有一個三十歲、患有貧血病的女病人,血紅蛋白是三點三,呼吸急促,血壓下降。由於哈比拉沒有醫生。於是我透過衛星電話,向當地護士詢問,來評估該女病人情況。那病人沒有出血,但腳跟輕微腫脹,可能因嚴重貧血,導致心力衰竭,但仍無法清楚貧血的真正原因。與項目統籌及後勤人員商議後,我們決定翌日把這女病人送來埃朱奈納。由於路途遙遠及安全問題,專車需要早上七時便出發。 所有來自埃朱奈納、克倫力和哈比拉救援專案,而需要進一步治療的病人,都會由無國界醫生的專車,送到埃朱奈納醫院。若他們幸運,康復出院,無國界醫生會送他們返回居住的市鎮。這些往來接送,主要由我們的後勤隊伍負責安排。考慮到當地路面情況及安全問題,汽車需要在護送下,以交接方式(kiss movement),接送病人。「kiss movement」的意思,就是兩架載著要返回克倫力或哈比拉的康復病人的汽車,由埃朱奈納出發,與兩架來自克倫力或哈比拉,載著要送往埃朱奈納醫院的病人的汽車,在半路中途進行交接,乘客「轉車」後,留在原車的司機便駛回起點。整個過程,護理及醫療人員都會隨行。 專車在黎明時分便出發,本來一切進展順利,豈料到了下午,我們收到消息指,在通往哈比拉和埃朱奈納的路上,有暴力事件發生。我們立即提高警覺,經過一輪商議,我們決定改變計畫,把那女病人暫時送往就近另一志願組織的醫療中心。 第二天大清早,我們評估過沿途的安全情況後,決定按原定計畫,繼續餘下的兩小時路程,把那女病人送來埃朱奈納。 下午時分,護送人員透過無線電通訊表示,他們正駛往埃朱奈納後,我便到埃朱奈納醫院的急症室等候。那裏跟香港的醫院急症室,完全是兩碼子事。輪候診症的病人,排成很多條長長的人龍,有些痛得在呻吟,有些則滿身傷痕,蒼蠅則正在傷口上飽餐一頓。那裏沒有燈,沒有輪椅,沒有擔架,沒有氧氣設備,也沒有傷口包紮工具。急症室裡只有很少醫生,他們也不會像香港的急症室醫生一樣,帶備傳呼機。 終於,那名來自哈比拉的女病人被送到醫院,她的情況已很差,面色蒼白,呼吸極度困難。我嘗試找醫院的醫生,接收這病人,一些護士便到那位醫生在醫院附近的家裏找他。二十分鐘後,那醫生到來。他簡略地看看那病人,便接收了她。當我嘗試與他討論病人的病情時,他只說會為她進行一些測試。完全沒有討論的機會。我有點迷失地離開醫院,思索著若那女病人身處香港的醫院,我會如何處理,給她治療。 彭偉強
彭偉強醫生於一九九一年在加拿大取得其首個生物化學學位,並於一九九八年完成香港大學醫學院課程。二零零三年十一月,他在南非完成無國界醫生愛滋病治療訓練,同年十二月開始在湖北省襄樊巿參與愛滋病治療項目。二零零五年八月,他遠赴非洲蘇丹達爾富爾,再次投入無國界醫生救援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