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衝突於今年4月中旬爆發,而此前達爾富爾(Darfur)地區已面臨戰爭和種族暴力超過20年。現時蘇丹武裝部隊(SAF)和快速支援部隊(RSF)的衝突首先在喀土穆展開,並導致達爾富爾的各個社區,尤其是埃朱奈納(El Geneina)市戰火重燃。
激烈的衝突、族群間的暴力,以及對平民的大規模襲擊均導致數十萬人穿越邊境,逃往蘇丹東部的乍得。與其他位於乍蘇邊境的城鎮一樣,阿德雷(Adré)難以容納短時間內大量湧入的難民,而當地早已難獲食物、醫療護理和其他必需品。
無國界醫生自2021年起就在阿德雷提供醫療護理,但在過去3個月顯著擴大了工作規模,以提升當地醫療設施的應對能力和醫療質素,因大量來自蘇丹的人們持續抵達當地。他們從埃朱奈納出發,大多在途中遭受槍傷和其他傷害。在最近幾周我們收集的見證中,許多病人說他們在埃朱奈納和在逃往乍得途中被阿拉伯民兵襲擊,並指因其馬薩利特(Masalit)族的身份而成為攻擊目標。
據乍得當局和聯合國難民署估計,乍得東部在7 月中旬新增了26萬的蘇丹難民。© Mohammad Ghannam/MSF
「我們沒有預料到這麼多傷者」
在5月底6月初,西達爾富爾的暴力升級。然而,只有少數傷者僥倖逃過邊境,來到無國界醫生團隊與乍得衞生部合作在阿德雷醫院設立的緊急外科手術室。
大多數身受槍傷的病人來自埃朱奈納南部的馬斯特雷(Masterei)鎮及其周邊地區。到達乍得的貢古爾(Goungour)鎮後,他們接受衞生部和無國界醫生醫護人員的治療,並被轉介到醫院。
6月15日,當滯留在埃朱奈納兩個月的人們設法逃到阿德雷德時,一切都變了。僅在當天,阿德雷醫院就接收了262名戰傷者。當時在阿德雷唯一一名無國界醫生外科醫生就是馬婁巴(Papi Maloba),他像往常一樣開始當天的工作:病房查房後選出要進入手術室的病人,隨後他和團隊開始為一名小男孩施行手術。
馬婁巴醫生說:「突然間,電話響起:『快來快來,病人從四方八湧過來!』我跟同事解釋,我們不能不管這個已被開腹的病人。在手術室內,一切都風平浪靜,但在手術室外卻充滿騷動。有些病人由乍得-蘇丹聯合軍事部隊的車輛帶來,有些則由無國界醫生團隊帶來,還有一些人是坐著驢車或由親戚背著前來。」
「不到兩小時,醫院就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傷者營地。雖然我們之前就做好準備,但是沒想到一下子就有這麼多人前來。我們以為第二天的情況可能會有所好轉,但結果情況變得更糟。我們在第二天接收近400名病人。」
絕大多數來自蘇丹的病人身上都有多處槍傷,尤其是腹部、背部和腿部。© Mohammad Ghannam/MSF三天內接收858名戰傷者
6 月 15 日至17 日,阿德雷醫院共接收了 858 名戰傷者。接下來的幾天內,急診室平均每天接收 46 名傷者,而從6月25日至7月底,每天接收病人減至10人或更少。
絕大多數病人身上都有多處槍傷,尤其是腹部、背部和腿部。大部分病人是男性,有一小部分是女性和兒童。住院的病人當中年紀最小的才有2個月大,年紀最大為70多歲。
約 47% 的病人被評估為綠色個案,他們還可以行走。約有49.5%的病人被診斷為「黃色個案」,即需要治療但其病情不會因等待時惡化的病人。3.4%的病人處於絕對緊急情況而需要立即治療, 即為「紅色個案」。
「綠色 」和「黃色 」個案所佔的比例很高,這表明只有那些病情穩定,能夠前往乍得的個案才能獲得我們的醫療護理,其實還有許多傷勢更嚴重的人留在達爾富爾。
6 月 15 日至 18 日期間,有62 名孕婦因槍傷、被毆打和其他攻擊受傷而接受治療。
無國界醫生助產士克巴特(Clémence Chbat)表示:「我照顧的首位病人是一名腹部和胸部中槍的女性,有一顆子彈卡在了她的子宮內,而她當時還有6個月的身孕。不幸的是,她的孩子去世了,但她最終挺了過來。看到這麼多四肢和腹部受傷的孕婦,我感到十分震驚。她們向我們講述一些可怕的場景,例如不得不冒著在途中失去孩子的風險在子彈下逃跑,以及遭到襲擊和強姦。」
針對某些族群的暴力行為
除個別情況外,阿德雷醫院的病人大多屬於馬薩利特族,一個居住在乍得和蘇丹的非阿拉伯社區。在衝突前,阿德雷已有一個龐大的馬薩利特人社區,這某程度上解釋了為何那些逃離暴力的人要到這裏避難。他們分享的故事反映了生活在埃朱奈納的馬薩利特人的經歷,但並不代表西達爾富爾或埃朱奈納的所有人。
「在蘇丹武裝部隊和快速支援部隊的衝突惡化之際,埃朱奈納陷入一片混亂。由於政府和警隊在市內不見蹤影,暴力和盜竊在馬薩利特和阿拉伯部落中蔓延。起初,我沒打算離開埃朱奈納,我和兩個女兒,以及母親和四名姐妹搬到馬達雷斯(Al Madares)社區的集體避難所。然而,該社區不斷遭受轟炸和槍擊,阿拉伯民兵以避難所和院子內的平民為襲擊目標。有一段時間,我們能吃一些扁豆和粟米粉,但一個月就吃完了。其間,我們沒有任何的醫療護理或者藥物。之後,阿拉伯民兵在避難所襲擊我們,他們說這不是我們的國家,繼而叫我們選擇:要不馬上離開前往乍得,要不被殺。他們帶走了一些男人,我看到他們被當街槍殺,亦沒有人去埋葬這些屍體。於是,我們一起逃亡。」— 26歲的H
另外一些見證也提到類似的威脅,並呈報在不同社區經常發生襲擊事件,以及狙擊手襲擊外出打水或獲取補給的平民的情況。
「任何人都不准進入或者離開他們的家。人們試圖從河谷或水泉中取水,但狙擊手會朝他們開槍。起初馬薩利特武裝團體會抵抗,但他們卻沒能守住。」—25歲的N
一些病人憶起通往乍得路上持續不斷的種族暴力和數十個檢查站。
「在前往乍得的路上,我們被多個檢查站攔下。他們問我們來自哪個部落,而他們的目標就是馬薩利特人。我來自富爾(Al Fur)部落,我看到他們叫馬薩利特人下車,然後我們就開車走了,所以我不清楚這些馬薩利特人的往後遭遇。」—來自35歲的M
「6月18日,我向一名阿拉伯武裝司機付了30萬蘇丹鎊(約3900港元),讓他接載我的妻子和孩子到阿德雷。我不能與他們母子同行,因為司機說如果我和他們一起的話,那些檢查人員將知道我們來自馬薩利特部落,我的家人亦會不安全。6月25日,我到埃朱奈納東部的一座山上試著尋找手機信號。當我望向山谷時,我至少看到20具屍體。我於同月28日離開,途經所有檢查站的時候,司機就說我是他們的一份子,最後我們都安然無恙。很多人最終無法來到乍得,他們因其馬薩利特身分而被殺害。」—44歲的K
© Mohammad Ghannam/MSF
西達爾富爾州長阿巴卡(Khamis Abakar)被殺、升級的威脅,以及據報在試圖前往該鎮東部的阿爾達馬塔(Ardamatta)蘇丹軍營時發生屠殺。以上各種因素促使埃朱奈納的大部分馬薩利特人經歷了數周的衝突和暴力後,於 6 月中旬試圖逃往乍得。
「6月14日(三)晚上,我和家人以及大約 200 人離開家鄉,前往埃朱奈納東北部的阿爾達馬塔。當我們到達納西姆(Al Naseem)時,他們開始從屋頂對我們開槍,每個人都四散奔逃。我們當中很多人都被殺害,這是一場屠殺。我們不能協助或搬運傷者和遺體,每個人都在逃命。我和妻子,1歲的兒子以及一小群人一起逃命。我們到了馬達雷斯社區後,再往前走。我們朝西邊走,遇到更多阿拉伯民兵,他們搶走了我們的錢和手機。我的8個孩子都在阿爾達馬塔軍營,但由於通訊非常困難,我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我希望他們一切安好。」—40歲的A
這是唯一的逃亡之路,但前往乍得的旅途仍然極其危險。病人說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去到乍得:包括步行,跟隨車隊以及搭上收費高昂但司機確保他們可以通過的車輛。除了在檢查站被搶劫、攻擊、強姦或殺害的風險外,許多病人呈報告武裝人員向逃跑的人開槍。不少人都提到舒克里(Shukri)鎮是這條路線上最危險的地點之一。
「清晨4點,婦孺聚集在賈馬里克(Al Jamarik)。我們的計劃是一路西行到乍得,後來有一些男性加入我們,當中有些人帶槍並駕車以在路上保護人群。當我們穿過一個叫舒克里的鎮時,我們遭到襲擊。很多人被當地人殺害,那些沒有遭遇不測的人,只因他們離槍手更遠,或是他們前面的人擋住了子彈。這是我們一些人生存下來的唯一辦法。」—36歲的L
「在舒里克,一小撮人攔住我們,並叫我們坐下。那就像是審判日,我很害怕。他們說如果所有的奴隸想存活的話必須站起來,然後離開蘇丹,因為蘇丹是屬於阿拉伯人。我們開始逃跑,武裝份子繼而隨意開槍射擊。我被射中右腳,雖然我在流血但也沒有停下來。我把握時機拿起我的白頭巾包着受傷的腳,即使我很累、頭暈、頭痛,我也沒有停下來。不管我朝哪裡看,映入眼簾中的只有死亡。信不信由你,死亡是有味道,我能夠聞到。我沿路看到很多屍體,我原以為自己很快就會成為其中一員。但幸運的是,我們到達了邊境。就在那時,我看到了無國界醫生的白色越野車,它接載我到阿德雷醫院,然後我在那裏接受了治療和護理。」—40歲的C
無國界醫生自2021年起就在阿德雷提供醫療護理,但在過去3個月顯著擴大了工作規模。© Mohammad Ghannam/MSF
日益嚴峻的人道危機
目前,約 200 名傷者仍在阿德雷醫院接受治療。他們當中的一些人需要長期的醫療跟進,尤其是物理治療,才能康復。無國界醫生於6月底建立吹氣帳篷醫院,並且開始在那裏開展工作。醫院設有一間消毒室,X光室和兩間手術室,以提高當地現有的應對能力和護理質素。
隨著傷者不斷湧入,新一批來自埃朱奈納的難民也來到阿德雷。據聯合國難民署稱,最近幾周約有 13 萬難民抵達這裏,其中主要是婦孺。人數的急增為導致各方面出現大量人道需求:醫療護理、避難所、糧食援助、水利衞生設施。
無國界醫生醫療隊長尼永齊瑪醫生(Dr. Japhet Niyonzima)表示:「過去,我們的兒科病房每次只能接收 35 至50 名兒童,而現在則要接收 200 至250 名兒童。其中 8成 人患有嚴重急性營養不良,並伴隨併發症。現在要優先處理事項之一是必須是擴大醫療中心和難民營內的兒科和營養服務,以便在兒童病情惡化前及早治療。」
據乍得當局和聯合國難民署估計,乍得東部在7 月中旬新增了26萬的蘇丹難民。
中轉站數以倍數增加,新的營地正在興建中,包括在阿庫姆(Arkoum),無國界醫生已開始在那裏提供醫療護理。在這次衝突前,已有約 40 萬蘇丹難民棲身乍得,他們都是在過去 20 年中逃離自己國家的。從長遠來看,在這個原已糧食不穩、難獲水與醫療的地區,那些最脆弱的人群(不論是乍得人還是難民)都需要龐大的人道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