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烏克蘭的見證

亞歷山大(Aleksander)來自烏克蘭東部頓涅茨克Donetsk地區的城市傑巴利采韋(Debaltsevo),當地約有25,000人居住。該市的外圍地區是烏克蘭政府軍與叛軍持續交戰的前線,雖然雙方於9月5日簽訂停火協議,但近郊的居民幾乎每天經歷著炮轟。亞歷山大在10月13日受傷,目前正在斯維特洛沃茨克(Svitlodarsk)醫院接受治療。無國界醫生一直向這間醫院提供緊急醫療用品以治療傷者。而無國界醫生的心理專家亦向亞歷山大提供輔導,幫助他面對其慘痛經歷。
 
「我在傑巴利采韋土生土長,過去38年一直做火車司機。10月13日早上,我在母親的院子裡砍下蔓枝以挨過寒冬,我的住所就在傑巴利采韋市中心,但我母親則住在近郊,那裡常遭轟炸。
 
母親叫我吃早餐,當我打開門,一個炸彈就落在我面前四米的地方,頓時我眼前的一切都漂浮起來。我對自己說︰完了。我倒在地上,低頭一看,我的腳不見了。我躺在地上30分鐘,這像永恆一般的長。我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我想活下去。愈來愈凍了,而我正不斷流血。救護車來到,送我到醫院。起初醫護人員不想為我施手術,因為我的情況實在太差,我快死了。醫生們把我從鬼門關兩度拉出來,但他們不得不鋸掉我的腿。
 
當然這不是我第一次遇上炮擊。數星期前,一個炮彈在母親住所附近投下,窗戶都破了,我修理好窗戶,並告訴母親這是一個警告,警告我們要盡快離開此地。但漸漸地你開始忘記這樣的事情,你開始習慣雙方的炮擊,你不能再害怕了。我們晚上通常躲在棚屋或母親的地下室內,當有猛烈轟炸時,你可以聽到炮彈相當接近,窗子都在震動。我們會爬進去並鎖好門窗。我會帶備一些椅子和食水到地下室,甚至在地下室安裝一些電器。炮轟聲響很大,我們都很害怕。不只是我們,所有鄰居都會這樣做,有些更會在地下室過夜。
 
母親今年80歲,她很高興和我到了這裡來,當然不是因為我受傷,而是她不需再聽到爆炸聲了,那讓她感到憤怒。我的叔叔住在波帕斯納(Popasnaya),他們不能再忍受了,他們都已退休,也比我年長得多,他們在一間學校的地下室待了兩個月,足足兩個月!除了買食物外,他們不會離開地下室,他們最後心臟出了問題,唯有把家當鎖好,然後去了俄羅斯。
 
我應該不會回到傑巴利采韋居住了,我已在這裡找到一個出租單位,下星期出院後我們會搬到那裡住一個月。我正嘗試使用拐杖走路,之後,我希望安裝義肢,像健全的人過活。
 
一方面,我當然想我的腳能康復,但另一方面,我為自己仍能看、仍能聽感到快樂,而且我正逐漸康復。當我來到醫院時我是垂死的人,現在我可以移動我的手,痛楚不算太大。事隔只是三個星期,但現在我已經可以向人微笑了。」
 
 
斯韋特蘭娜(Svetlana)來自烏克蘭東部頓涅茨克地區的城市傑巴利采韋,當地約有居民25,000人。該市的外圍地區是烏克蘭政府軍與叛軍交戰的前線,雖然雙方於9月5日簽訂停火協議,但近郊的居民幾乎每天經歷著炮轟。斯韋特蘭娜正接受無國界醫生心理專家的輔導。
 
「炮轟發生時,我和丈夫正在院子裡,我們之前聽過炮轟聲,但從未如此接近,一枚炮彈落在很近我們的地方。我丈夫受了重傷,有些碎片則插進我的胸口和雙腿,至今仍有一塊金屬碎片留在我肋骨之間。當時我叫了救護車,但他們說太危險了,最終他們都沒有來。我丈夫是消防員,所以我打給消防隊,我們等了兩個小時才等到救援隊,但我丈夫已經挨不住,死在院子裡。
 
我和我五歲女兒在斯維特洛沃茨克這間醫院待了兩個月,因為我們已沒有地方可去,我太害怕回到傑巴利采韋,我還能去什麼地方?那裡仍然有轟炸,房屋都沒有了窗子,而我最大的掙扎是財政問題,如果我有些錢,我會離開這裡。
 
現在我常常有幻聽聽到爆炸聲,當我女兒聽到爆炸聲時,她問「這是火箭炮還是炮彈?」對於一名五歲的小孩來說,這是否正常?我還沒有告訴她爸爸已經過身了,我騙她爸爸去了拯救他人生命,我只想一切變得公平,但在這裡你找不到半點公平。」
 
 
安德烈(Andrey)來自頓涅茨克,是烏克蘭東部其中一個衝突最嚴重的城市。他與太太及兒子在四個月前戰事愈趨激烈時,決定到150公里外斯維亞托戈爾斯克(Svyatogorsk)的療養院避難。他的14歲兒子伊利亞(Ilya)是一位腦麻痺病人,需要坐輪椅。安德烈正接受無國界醫生心理學家每周一次的輔導,幫助他挨過這個非常困難時期。
 
「我們決定不在頓涅茨克等到戰事變得太激烈時才離開,伊利亞需要坐輪椅,當有炮轟時我們不能帶他下地下室,我們除了到這裡外,別無他法。
 
我們在初夏時離開,當時不知會離開多久。自此,我們便一直未有回去。留在這裡最主要是為了我的兒子。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回頓涅茨克,因為作為一個男人,我知我可能會被徵召參戰,但我看不到理由要參與交戰的任何一方。
 
我父母仍然留在頓涅茨克,只要電話網絡仍然運作,我嘗試每日與他們聯絡。他們的居所十分接近戰線,而在電話中聽到轟炸聲與在電視上看到的是兩回事,尤其那是你認識的人......
 
伊利亞需要定期食藥,無國界醫生協助我們提供藥物。最大的困難是他需要做復康運動但在這裡做不到。我們需要特別器材,包括步行架,但那時我們被迫把一切留在家裡,而這裡沒有相似的器材。
 
戰事令我自五月失去工作,我們唯一的收入是伊利亞的傷殘津貼,雖然在這裡裹很多人都申請了政府發放給流離失所人士的補助,但從來沒有人收過。
 
炮轟停止、戰事結束之前,我們都不會回到頓涅茨克。但其實我們都希望回去,我們的家在那裡。但目前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列娃(Reva)在烏克蘭東部頓涅茨克地區城市傑巴利采韋的一間醫院擔任護士,當地居民約有25000人。醫院位於城市的外圍,與前方戰線距離三公里,已經受到轟炸和嚴重破壞。無國界醫生一直向該醫院提供緊急救援物資,近日便提供了數百張毛毯送給病人應付嚴冬。
 
「我在這間醫院做了26年護士。今年7月,醫院遭到炮轟,我們於24號被迫撤離,10日後回去發現醫院的情況慘不忍睹,它被摧毀了,摧毀得徹徹底底,滿地都是玻璃碎片,一枚炮彈直接穿過屋頂,擊中手術室,完全摧毀了手術室,至今仍在修復中。我們嘗試清理醫院,用塑膠覆蓋窗框,再用夾板封住,我們無法妥善地修復玻璃窗,一來因為玻璃太貴,二來因為我們知道炮轟會陸續有來,到時我們只會又要再修復所有東西。
 
由於沒有窗戶,這裡變得更是寒冷,是難以忍受的寒冷,在這環境下我們不能工作,我們甚至不能妥善地為病人檢查身體,因為他們冷得不能脫下衣服。人們只會在緊急情況下才來醫院求醫。入院個案數目很少,因為大部分人都離開了這城市。我們的化驗室無法正常運作,所以很多化驗工作無法進行。由於有軍事行動,尤其醫院附近一帶持續有轟炸,我們只能半天工作。
 
人們都害怕外出,如非緊急,不會離開住所。我們的將來一遍空白,沒有任何前景可言,人們都離開了,放棄了一切,包括他們的工作、住所等,他們根本無處可去。
 
我不打算離開,因為我無處可去,我在傑巴利采韋生活了一輩子,這裡是我家。如果你要離開,你需要金錢和可去投靠的人,而我沒有錢,在國外也沒有親戚,我唯一的姐妹也住在一個正經歷嚴重炮轟的地區,所以即使環境惡劣,我還是會留下來。」
 
 
加尼奇醫生(Dr Ganich)在頓涅茨克地區斯維特洛沃茨克的醫院擔任外科醫生,在衝突期間接收了超過一百名病人,當中大部分來自鄰近城鎮、距離戰線約20公里的傑巴利采韋。無國界醫生一直為醫院提供緊急醫療用品作治療傷病者之用,亦安排心理學家,提供輔導給有慘痛經歷的病人,以及為院內的醫生護士提供心理輔導培訓。
 
「我們這裡只有兩位外科醫生和一位麻醉科醫生,當傑巴利采韋(20公里外)開始遭密集炮轟時,我們作為醫生的都感到很不舒服,因為需要醫治在戰火中受傷的病人,他們都被槍傷和炸彈碎片擊中。在衝突發生前,這裡很和平,所以我們從不需要治理這類傷者,當然因而欠缺了一些經驗,但現已成熟起來。
 
無國界醫生為我們提供需要用作治療傷病者的物資,那實在很有用,令很多人得到救治和康復出院。目前最大的困難是治療重傷的病人,特別是兒童,我們不能救到所有人。
 
昨晚我當值時聽到爆炸聲,炮轟愈來愈近,人們都在討論將有更多的攻擊。我相信這將會來臨,我們都十分緊張和害怕,我看不到這有結束的跡象。
 
我們時刻保持警惕,並預備好接收更多的傷者。這一切都難以預料,衝突可能隨時開始,雖然困難,但我們能夠應付的。我們已有一切所需的藥物,準備好隨時提供援助。」
 
地點
烏克蘭